喊的正是林焕父亲的名字。
林焕心惊肉跳,连忙就想捂住父亲已经张开的嘴。
没来得及……
“哎在家呢,有事吗?”
林大辉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突然隔桌扑过来、又因为个矮趴桌上了的儿子,口中答应着,用手指点了点他,瞪一眼,就起身出去开门。
林焕:“……”
爹您看不见我伸长的手啊?
哦,还好烫!
打翻的热糊糊烫到了他的胸口,烫得他只来得及哎哟一声。
被他冒失惊到的祖母和母亲,又心疼得来帮他处理,挡住了他想追父亲的脚步。
这都什么事儿啊!
院门开了!
一堆人手持火把、涌进了这个不大点儿的破旧院子。
林焕连忙将祖母和母亲护在身后,怒瞪向外,准备自己扛下所有的事情!
来的这阵仗,估计连拼死一搏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寄希望于对方想找的只有自己,留家人一条活路。
火把晃动、光影变幻,视野不清。
林焕还是认出了打头的人。
村长?!
村长是个很和蔼的老头儿,早就知道林焕的不务正业,却也帮忙瞒着林家的长辈们,只一见到林焕就苦口婆心的劝。
直到劝得也对林焕彻底失望。
林焕重生后,也很感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村长。
此刻却见是老村长领了人找来家里,心里当真是百味杂陈。
而就在林焕胡思乱想之际。
开院门却被挤到门后的林大辉,已迎向了老村长。
“您这是?”林大辉问道。
不会是他家林焕又闯下什么大祸了吧?
却不等老村长开口,涌进来的村民们一边给林大辉让道儿,一边就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你家林焕呢?快叫他出来!”
林大辉闻言顿时一惊,瞬间又垮塌下了双肩。
这是他家涣儿又闯什么祸事了吧?村民们这又是来要赔偿的吧?
瞧这阵仗得有多大的祸啊,家里就剩这个小破院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赔得起……
林大辉的腰,在这一瞬间也佝偻了下去。
而村民们一见林大辉这副样子,不由有些失笑。
有人还踹了之前说话的那人一脚。
“哎瞧你这大嗓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人家咋样了呢。”
“就是就是,还是我温柔。林大哥啊,你家焕儿呢?”
“……”
林焕这时才注意到、来的不是什么衙门的差役,而全是满桐村的乡亲。
这是?
他满心疑惑,但仍戒备地走了出来,脑子里也在想着:是不是自己以前闯的祸还没有赔完?
谁知老村长一见他,就笑容满面夸赞道:“好孩子,长进了。大家伙儿让我带着,谢谢你来了啊!”
林焕:“……???”
情绪忽起忽落间,他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大辉和母亲、妻子,听得也是一头雾水。
就听村民们又七嘴八舌地、说出了林焕在桐油铺子如何据理力争、如何摔秤揭穿扣秤,如何闹得大人物知晓并出面,为大家争回了损失赔偿等一系列的英勇事迹。
在村民们的心中就是认定:若不是林焕勇敢揭发,也根本就不会有大人物出面。
所以,一传十、十传百,何况当时卖桐油的人里就有满桐村的人,这不,自己村的先来感谢林焕来了。
林焕:“……”
完蛋了,这下可瞒不住了怎么办?
他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看看父亲,瞅瞅母亲,觑觑祖母。
被他看的人,也正目瞪口呆、心惊肉跳着。
齐齐瞪过来,似乎都在说:“你这孩子,怎么可以那么莽撞?!”
而村民们还在交口称赞,似乎今儿个要不把林焕给夸出朵花儿来,就对不起往日里对他的那些鄙夷似的。
“大辉啊,你有福了啊,瞧你家焕儿多聪慧?”
“冯氏,你教出了个好儿子啊,多勇敢的呢。”
“林家老太太,都说有人懂事晚,你家大孙子就是呢,以后您就擎等着享儿孙的福吧!”
“……”
林焕深深地埋下头,脚趾头蜷缩着恨不能挖出个地洞来。
好尴尬……却又好、好激动。
想当初,他可是大家伙儿教育自家孩子的反面典型。
“不许跟林焕玩,那就是个败家子!”
“你要不好好干活,以后就会长成林焕那副狗样子!”
“……”
而现在呢?
“哎呀瞧瞧你家焕儿长得多清秀、多英俊?”
“冯氏,以后多让你家焕儿带带我家孩子啊,也能让我家孩子聪明着些啊?”
“……”
夸得林家人红光满面,担心之余也为自家孩子骄傲起来。
夸得林焕脚趾头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都给人家孩子说得不好意思了。”
老村长轻轻甩了甩黑木拐杖,总算出声阻止了大家再纷说不休。
于是,不说了,村民们又纷纷拿出自家带来的感谢心意,往林家人的手里塞。
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但每一颗蛋、每一把腌菜、每一斤粮食……都全是心意,最贵重的心意!
满桐村谁家不卖油桐籽啊?
今日去卖油桐籽的人正好领到了赔偿,那可足足有一两多的银子呢!
而还没有领到的,听说了此事后也就准备着明日去领。
不过先算了算自家能领到的,就压抑不住高兴的心情,先来感谢林焕了。
不会有人认为桐油铺子会耍赖,有那位大人物为他们做主呢!
……
而那位大人物呢?
江修博到底老成持重,并没有因为再次经历一回生死大劫就惊慌失措。
只是到底有被惊到,又被护卫扛得难受,一时说不出话。
勉强在护卫背上抬头,想喊上那个孩子一起先走。
却看见那孩子在向自己行礼后就跑开了,并没有丝毫跟过来寻求庇护保命、或是趁机讨要救命恩赏的意思。
江修博只觉老脸羞红。
人人为了利益、在暗里争抢得头破血流的朝堂啊,那个官官都会自保为上、再徐图算计他人的官场啊,熏黑了他,也熏瞎了他的双眼。
可笑他还想激励家乡百姓们勇于抗争的精神,却就没有好好地想一想:那样一个敢于当众揭发铺子恶行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是个无赖泼皮乞丐?!
是他太自以为是对不住那个孩子。
羞煞、愧煞!
到底还是他居高已久,又过于自恃身份,更是戒备心太重,错过好心当成了歹意。
而却忽略了真正的歹意!
想到钱记,江修博转羞为怒、怒不可遏!
宦海沉浮,他还真的没有见过哪个官员、会亲自冒大不韪之生死,对高位官员动手杀害的!
这是狗胆包天,也是对他这个四品大员的轻视蔑视!
哼,以为他老了、辞官了、就不中用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