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
抄手游廊下,荷花亭池旁,江修博正在自家后园中缓缓地散步。
江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偷觑一眼他的脸色。
心下揣度:“老太爷这是……在担心焕哥儿考试?”
不是昨晚还很有自信地说:“焕哥儿的基础很扎实,头脑也足够聪慧,懂得举一反三,小小县试,绝对不在话下?”
怎么睡一觉起来、就又担忧得早饭都没吃两口呢?
江柏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声劝解。
遂眼珠一转,开口道:“老太爷,怀少爷已经启程,很快就要来了呢。”
江修博此次是一人致仕还乡。在这召溪县的府邸里,也只有他一个主子居住。
而他的两个儿子仍在朝中任职,官位最高的是长子江亭煜,目前位居从五品,为太常寺少卿。
江亭煜的长子,也就是江修博的长孙江怀,年方十二,很是淘气。
读书成绩虽然尚可,但也学了一身聚城少年人的纨绔之气,还好勇斗狠。
江亭煜好不容易给江怀说了门好亲事,只等江怀十六岁加冠后就成亲。
江怀居然使坏!
趁着人家小姑娘跟着其母亲上寺进香之时,装神扮鬼把人家给吓到了,死活逼着其家人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江亭煜气了个倒仰,还得罪了上峰。
本来江修博的致仕、和太子的掀桌,就让江亭煜压力倍增,处境艰难。
原指望着这门亲事和上峰联系更加紧密,结果就让不懂事的江怀就这么给搅黄了!
且江怀的恶劣名声也传遍了聚城。
那就滚蛋吧?
顺便回乡来陪陪老太爷!
今日清晨有收到消息:江怀已经启程。
算算时间,大概二十日左右能够到达召溪县。
“他?!”
江修博一听大孙子江怀就要到了,忍不住撇眼朝天。
“四十五日之内能够赶到,都算他有孝心了!”
出了聚城,对于江怀来说,那还不是出了笼子的飞鸟?
何况又再没有长辈给约束着,那还不得撒了欢的扑腾?
也不知道护卫江雄,能不能管得住那只小皮猴儿!
江雄是江府的家生子,打小习武,也是跟随江修博时间最长的护卫。
在桐油铺子事件后,因为自责保护不力,自请去了聚城接江怀。
江雄做事一板一眼,也胜在忠心听话。
由他去接人,江修博也比较放心。
只是会不会也太忠心了、就会被江怀拿捏?
江修博不知不觉被转移了思路……
“咔嚓!”
直到踩到一截枯枝发出的声音,才将他的心神又引了回来。
“焕哥儿能考好吧?”江修博问道。
其实,此前江柏对林焕所说的那些话,是在转达江修博的话。
江修博也嘱意林焕继续参加后续的几场县试。
只是……
万一考砸了,多耽误一年倒也没什么,反正林焕的年纪还小。
但打击到林焕的信心了怎么办?
自己亲自提点的孩子居然考砸了、伤到了自己的面子怎么办?
谁还不知道林焕在跟着自己学习啊?
连沈坚裕那小子都知道了呢!
那沈坚裕会不会手下留情?那还能考出林焕的真实水平了吗?
唉,纠结啊!
而林焕呢?
啃了没一会儿指甲,就挥笔在草稿纸上开始答题。
分别引用了【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中关于人性至善的言论,对这一题目进行了论述。
答完查查字数,嗯,没有超过限制,便就手誊抄在考卷之上。
如是……
一日时光转眼过,再出考场亦如前次,见亲人便放松栽倒。
于是,江修博隔两日便纠结一回,强忍着没有每场考完都去追问林焕的答题情况。
只是在每隔日放出允许继续下一场参考的考生名单中,听到林焕的名字,才松出半口长气。
而随着场次的增加,考生的人数也由最初的二十一人,变为了九人。
林焕也被那名单给反复折磨。
直到第四场考试前听到仍有自己的名字,才算彻底踏实下来。
最后也是站直走出的考场,再稳稳当当走回家,喝完鸡汤才睡下。
到三月初八日,也就是次日张榜公布前……
只有六份试卷,按排名顺序,整理后摆在了沈坚裕沈县令的案头之上。
此时,召溪县县衙内。
在这准备揭开试卷弥封的庄严时刻,除沈坚裕外,县丞、县吏、教谕、县学提举官、两位夫子,以及两位地方乡绅和私塾的邓夫子,悉数在场!
本来也应该有江修博。但江修博没有答应沈坚裕的邀请。
“老夫与考生林焕有来往,不便出面。”
以这样的理由拒绝了。
不过,仅就现在这阵容,也已表现出了对县试、和为国朝提拔有识之才的足够重视和尊重!
这六份试卷也是由这些人通过一一批阅、集中阅卷和挑选等等排出来的。
这时,就等答案揭晓!
沈坚裕扫视了眼雅雀无声、郑重坐在各自椅位中的众人,坐正身体,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份试卷,揭开了弥封。
“满桐村、林焕。”侍立在后的师爷,及时向众人唱出了名单。
第一份,就是已被众人默认的县案首!
沈坚裕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没再停顿,继续朝下揭。
师爷便跟着一个个地唱名。
直到六份弥封全部揭完,众人便能出口发言了。
县丞先出声道:“头名林焕的字迹略有不佳,将其排选为第一,只因他的答题思路比较新奇而已。”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卷面整洁、文字清通,没有犯下什么大失误的前提下,仅字迹写得不是很漂亮,不影响排名顺序。
沈坚裕没有反对县丞的话,也没有赞同。
只抬手将其中两份试卷挑出来,放去了一边。
说道:“这二人已有童生功名,既然无法成为县案首,便不必参与此次排序了。”
意思很明显:已认可了林焕为县案首。
沈坚裕肤色黝黑,人也一向严肃正经,无人能从他冷静的语气中、听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只能在心中再次暗暗啧舌:这位新县令对公平公道的追求和严苛性。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只是越往后,越发现在其面前、当真是没有半点儿空子可钻。
“咳咳,”
私塾邓夫子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据在下所了解:林焕品性甚是顽劣。在下曾教导过其几年,其虽聪慧,却不务正业、不堪教导。”
“只怕其此次答卷,新奇之处仅在于其巧思而已?若是从长远为国朝培养人才看,此子断断无法长久矣!”
“还请县太爷及诸位再细细斟酌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