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涣面容平静,心下坦然。
他抬步上前,正身对桌,敛袖、蘸墨、悬腕、挥毫,无比认真地写下四个楷体大字。
“有教无类!”
然后搁笔,退步,轻掸了掸双袖,姿态一丝不苟、一无错处。
但是……
满堂哄笑声大起!
“哎哎哎,你们瞧这字?哈哈哈,这就是记入史册的小秀才的字?”
“说什么呢你?人家写得挺规整啊!就是吧……这笔力不足的也叫字吗?哈哈哈!”
“叫啊,当然叫啊!瞧这四四方方清清楚楚的大块块,怎么能不叫呢?!”
“哈哈哈……”
学子们个个儿忍俊不禁,笑不可抑。
江怀瞪这些故意瞎起哄的。“又不是书法大家,字迹清晰工整、结构均匀就行,你们笑成这副样子,难道你们的字就有风骨?就能自成派类?”
哄笑声瞬间减弱下来。
仔细看起来,其实林焕的字完全符合楷体的要求,仅那份匀称紧致,就不是大部分人能做得到的。
林焕无谓去和人争辩这些,他冲着周围坦坦荡荡拱手环圈,然后挤出人群,朝着课室走去。
沉默的离开,是为了他日华丽的转身!
学子们有些安静。看着林焕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也没有那么矮小。
唯有陈东学还举着林焕的字在喊:“哎别走啊,这输了怎么说?”
忽听一道轻笑声响起。
“挺得意啊?挺热闹啊?来来来,那就让本公子再给大家伙儿添点乐子,让你们再多高兴高兴!”
学子们一扭头看到了沈允,心下有些莫名。
高绍明则一看到沈允手里拿着的一撂纸张,就觉头皮一紧。
“师兄弟们都散了吧,该回课室读书了。”他赶紧劝起了众人。
沈允瞥他一眼,抬手摇了摇手中的纸张,轻笑道:“都别急着走,来品鉴一下这些字体怎么样?知道是谁写的吗?”
晃动后,沈允就高举着抽出一张,挡在想走的学子们脸前。
给人看得一怔一怔的。
“沈兄,你,你这是闹玩儿的吗?这叫字吗?”
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蚯蚓在爬!
众人不解沈允的意思,不过听到最后一句谁写的?在疑惑过后,眼神便都不由自主看向了纸面的落款之处。
陈东学!
偌大的课室门前空场上,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噼啪!”
有什么发出轻微的爆花声响,一股炙热的风吹来。
惊得陈东学率先回过神,跳起身就要去抢!
身高腿长的沈允,轻轻一摆避开陈东学抓过来的手,顺便将陈东学的那张字迹塞给舒泰。
再轻笑着说道:“别急嘛,这儿还有。来,看看柳英才柳大公子的!高绍明高大师兄的,看这张……”
一张张报、一张张转给舒泰,舒泰再以最快的速度,分发到每位学子的手中。
沈允忙着还一边啧啧有声:“高公子年方二十一、柳公子年方二十、陈公子年方二十二……”
“林涣多大?十二岁!!”
“师兄弟们好好看看,你们现在手里拿着的,是柳公子十四岁时所作、是陈公子十五岁时所作!!”
“再看看这些剩下的,这些都是县里十三至十六岁少年所作!”
剩下的话不用沈允再说下去了。
眼力再不好的人、在这样鲜明无比的比对下,都能轻易就分辨得出:林涣的字体远超同龄,甚至超过了比他大好几岁的人!!
习字,是最讲究功夫的。
那一笔一画、一撇一捺,甚至是一个小点,都无不彰显着岁月及磨练的痕迹。
林涣虽然年仅十二岁,但每一个字,都稳健、均匀,转折处棱角分明,横平竖直清清楚楚,且具有一定的硬度和力度。
非苦学不可得!
“噼啪啪!”
有花木持续爆开,在此时忽然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巴掌,打在之前笑不可抑的人的脸上!
打得火辣辣的疼,疼得火辣辣的烧,恨不能有个地缝可以裂开让人钻进去避避。
舒泰则冲他们点点下巴、再点点。
意思是:笑啊?怎么不笑了啊?!
他和沈允为这一刻已经准备很久了。
学子们低头,脚下蹭蹭地面。转而就瞪向了高绍明三人。
“高兄,你们仨车轮战也输给了林焕一人,这就别耽搁了吧?赶紧爬啊!”
要不是这三人作祟,他们至于出那么大的糗吗?
总得转嫁出去!
高绍明、柳英才、陈东学的面色瞬间在雪白中转为惨白,额角的汗珠清晰可见。
“说、说笑而已,怎能当真……”高绍明一边挤着笑说着,一边就想走。
学子们怎肯?一边围上,一边催促。
“君子当重信诺,输不可怕,赖才最可耻。你们还是给自己留点儿最后的体面吧!”
都是书子,谁的言辞又不犀利呢?
高绍明眼底恨出了血色,但最终还是……
“噗通!”
双膝跪地,以最仇恨的声音:“汪汪汪”,恨恨地爬向了府学的大门。
“汪汪汪!”
“汪汪汪!”
其后,两道哀怨无比、有气无力的叫唤声,伴随着柳英才和陈东学爬动的身影一路出了府学。
“哈哈哈!”舒泰放肆地敞怀大笑。
随后,与高绍明三人扫落一地的名声相比,是林涣通达背诵、才思机敏、笔力不俗的名声,再次传遍了规州府城!
刘承翰和沈坚裕等官员,趁机公开表扬了林涣的苦学精神,引发更多的人家努力支持起了自家孩子读书,带动了规州府浓郁的学习氛围。
满桐村的村民们现在走到哪儿,都不等别人动问,就挺直腰杆极大声地报上村名。
江修博在听说林焕三战三捷的美名后,端起放下多年的酒盅,美美地喝了起来。
与与有荣蔫的人相反的是高绍明的气急败坏。
他爬出府学大门后回家又挨了父亲的一顿胖揍,揍得他忍不住惨叫着抗议。
“您是太子的人,太子已经被起复,您还龟缩着做什么?!为什么不努力把规州府替太子夺回来?父亲,您圆滑了一辈子有挡住儿子不被欺负吗?!”
高泉被气了个倒仰。
一板子一板子用力打下去,怒斥:“老子让你不消停!让你到处出风头惹是非!太子的事也轮得到你多嘴?你个不肖子孙丢人现眼的蠢货!”
“父亲!”
高绍明惨叫着滚下凳板,跪地抱住父亲的双腿哀嚎:“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啊,您当着这个县令真的不憋屈吗?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