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曲折又陡峭的山路上,湿滑泥泞。
如注般的暴雨中,长长的一行人,腰系草绳,草绳系车,再系人系车……
如同一条长长的不起眼的小蛇,在山林草丛间艰难地移动。
林焕走在最前面,一步步稳稳踏动。
江怀紧跟其后,一边给大家伙儿鼓励攒劲。
“快了,大家加把劲儿,到了地方,再多给你们加一倍的工钱!”
疲惫的运夫们却是笑了。
“这趟我们不要工钱!”
“对,公子你们出银,我们就出力,一起去救人!”
“就是,救人还要什么工钱?我还有亲戚家在品州呢。”
“我也是……”
其实大家伙儿想说的是,这两位公子少爷所作的一切,在这一路上,他们都看在了眼里。
见过有危险的时候,富贵之人冲在前头的吗?
见过他方有难,富贵之人自发地组织起来运粮运物、前往支援的吗?
这两位公子可不是官府组织的,他们看得出来!
可也就是这两位年轻公子,尽管一路凶险又赶路很急,却没有对他们又打又骂,更没有苛待过他们半分。
吃的一样、喝的一样、住的一样,就连穿着都一样。
以前见到过吗?没有。
以前听说过吗?也没有。
以前是啥样?
比如这样的山路,只管让监工们催促,用鞭子驱赶。
有那滑下山崖去的、摔倒起不来的,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甚至还会推下去,再催促后面的人立刻跟上。
运夫们来时,真是奔着那最高的工钱来的。因为这是很有可能送命的活计。
现在……看着自己腰间和车上、和前前后后连在一起的保命草绳,还怕什么呢?
就冲那顶在危险最前头的人,想想急需救命的品州人。
工钱什么的,不重要了!
“哈哈哈,”
江怀放声笑,“该给的一定会给。只要咱们快一点儿,也许就能多救一个人!”
不冲工钱,就冲人命吧。走!
……
三日后。
“江大人,水涨上来了,咱们得往后撤一撤了。”
朝着聚城的方向,一条被搭高的小路,分离着仍不平静的水面。
江亭煜指挥着人,堆沙袋、堆石块,尽量将这条路往那边延伸。
这也是条堤坝。
他知道林焕带人走的就是山路。
也知道沈允他们走的官道,更知道瑞王走的是水路。
但不管是哪条路,如果他搭高了这条堤坝,不仅能有效的阻止洪水倒灌,更能最快的迎接到物资支援。
百姓们已经撑不下去了!
江亭煜看了眼又涨上来的水面。
“不撤!让后面的人尽量再快一些,再去多找牛车和马车!”
给牛车和马车上装上砂袋、石块,固坝的行动能更快一些。
因着这片已经完全被淹成了水域,涨幅反而就不会太快。
可以的,能行的!
“江大人,南边又决口了!”有人过来报讯,挤得跑不过来,便跳着脚大声呼喊。
江亭煜眼睛闭了闭。
一咬牙,轻声朝程阅下令。
“打开古州那边的遥江闸门。不惜一切代价!”
品州的下游是古州。
古州向下游的闸门一路全开,再加上古州大多数百姓都已经避险、或者是挤入了品州。
古州那边的灾情并不严重,且已逐渐减缓。
但古州与品州之间的闸门,却死死不开。
而品州上游的蜜州府,如果再被品州府的洪水倒灌,也将芨芨可危。
必须泄洪!
“这……”
这命令给程阅吓了一大跳。
“大人……硬开闸门纵然不会再导至古州加重灾情,您……事后您的命也保不住了。”
开仓放粮、接收灾民、与军队合作,都是会掉脑袋的死罪。
要是再加上个强开闸门泄洪……天王老子来了都保不住他们江知府的命了。
“快去!一定要快!”
江亭煜斩钉截铁。
如果用他的一颗脑袋,能换来无数百姓们的生命财产安全,他,可以!
程阅抱拳,深躬身一礼,转头决绝而去。
他要亲自执行这个命令,与知府大人共存亡!
午时三刻,闸门开,连开三道!
洪水瞬间倾泄而下,顺利通过古州府数条河道、和此前已经被冲淹的地区,朝着下游奔腾而去。
品州府的水面,肉眼可见的在缓慢下降。
蜜州府的知府,长长地松出一口浊气。
古州府的知府,连夜写好了弹劾奏章,只等有路通行,便要狠狠地告江亭煜一状!
百姓们也松了一口长气,但腹中的肌鸣之声,伴随着喉间的痒意,阵阵响起。
还有吃的吗?还有药吗?还有盖的吗?
“大人,什么物资都没了……”没死的程阅又急匆匆跑来禀报。
江亭煜望着被雨点激起的片片水花。
再次下令:“砸开那些不肯支援的富贵人家的大门!”
一条也是死罪,两条也是,再多几条更加无所谓。
很多富商参与了救援,甚至打开了大门允许灾民入住。
但仍有一些,眼见此情此景,至死都不肯支援一星半点。
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程阅接到命令,毫不犹豫,深施一礼后拔腿就跑。
他娘的,死就死吧!
可这也没能缓解得了几日。
五月初十,就在江亭煜已经束手无策之际,林焕终于赶到!
一车车药材和被褥很快被发了下去。
“你没带粮食?”
江亭煜却在高兴过后,狠狠皱起了眉头。
“你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吗?!”
千里万里,千艰万险,爬山涉水,没有先送来最救命的粮食?咋想的?!
林焕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微笑解释道:“我们负责探路。”
探路不能带最救命的粮食。
“师兄,你再看。”林焕指向后方。
江亭煜抬头,极目远眺。
远处,逐渐出现了一个黑点。
很快,一个、一个、再一个……又一条长长的蛇形队伍出现!
原来,林焕为了探路,却又不想空跑,就先运送了药材和被褥。
而与他们隔着十里地的后方,由江亭耀和信王爷,亲自运送着三千车粮草,紧随而至!
“你这小子!”
江亭煜瞬间红了眼眶,一把揽住林焕。
江怀:“……阿爹,我也冲在最前面的。”
很委屈啊!
江亭煜瞪他一眼,刚想斥责,转手也一把将他揽住。
用力夸赞:“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
从四月十五日雨势不断增大,江亭煜的奏折就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了皇帝的案头。
四月二十五日,林焕等支援队伍就整备出发。
至五月十五日,历时二十日,终于将首批支援物资安全送达!
六日后,就在物资再次即将告罄之前,沈允和舒泰披着雨水,星夜赶到!
六十万石(72000000斤)粮食,无一减损!
一个半月后,瑞王的一百万石粮食,及时保障了后续的稳定。
百姓们擦着脸上的雨水,领完药汤和食物,转身就迅速而又积极地投入到了灾后重建的工作。
就连走路都在摇晃的小孩子,也抱起一根小木头,跑过来递过去。
希望的光,永远能让人有使不完的力。
从头至尾,江亭煜的身影都立在他们的心里。
从始至终,因为这道身影,他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努力,更从来都没有彻底地绝望和沮丧。
其中,有太多太多的人表现优异。
在自救的同时,他们积极地拯救着别人,及时地挽回了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江亭煜有感他们的伟大和奉献精神,亲自为他们颁发银两奖励。
这更加激励了人心,鼓舞了士气。
而这些人中,竟然有近乎两成都是读书人!
江亭煜感慨之余,又有两个人被其他人给推着搡着,后来硬给抬着举高到了台上来。
辅助江亭煜的林焕,见到这二人,双目微微睁大。
“温绍洋?!”
“何建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