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上上下下忙碌的这些时日,老皇帝在养病,但事情并没有因此而停滞下来。
这边有了求和之意,北境外的女真也放缓了攻势,撤回了之前被他们攻打下的那座城池。
朝廷这边在不断地核定人数,安排和谈使团,以及赔银赔礼赔出去的女子。
还有安乐公主的嫁妆……
礼部是忙得人仰马翻,朝会上为了定谁当这个和谈使臣,也是争执不下。
而安乐公主又在这个时候,增加了新的要求。
她要带史书。
除了特殊的、不允许出境的史书之外,大荣二百年史、以及宣景十年史,她都要带。
说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怀念国朝与父皇。
要求很合理,就是时间上太寸了。
老皇帝才不管寸不寸的。
本来按照年龄论序,此次应当和亲的是安宁公主。
但因着安乐自己闯祸不可收拾,才被提前给和硕了出去。
老皇帝是心疼安乐公主的。对于她的要求,自然是有求必应。
这就把冉司仓给忙翻了。
……
史籍仓库,位于翰林院最偏僻的一角,四周五、六十丈的范围内,寸草不生,皆是石板。
再往外,是高大的树林,严严实实将这片地方,给围得轻易就让人看不到在哪里。
林焕穿过树林中的小径,来到此处。
“哎呀,林修撰您可算是来了,请进请进,喝盏茶先。”
“这可是下官好不容易,才从承旨大人那儿讨来的一点儿好茶叶。”
冉司仓一见林焕真的来了,格外热情地笑着、招呼着,迎了上来。
跟见到几十年未逢的老友一般。
“冉司仓客气了。”林焕回拱拱手,眼神瞟过也在朝自己行礼问安的那三十名编撰。
没有熟面孔。
这是冉司仓特意挑选的,起码不会跟林焕作对的人。
林焕微微笑了笑,环拱了一圈儿礼,迈过了仓库高高的门槛。
入门,前方二十步远处,就是一堵严实通顶的墙壁。
左侧,一张桌案、一把椅子。是仓吏书记官的位置。用于登记出入库信息那些。
椅子背后三尺处,就是一道宽宽的铁栅栏。
透过栅栏的空隙,打眼就能看到其后还有一道栅栏。
两道栅栏之间,还有一位书记官的位置。
可谓是层层封锁、严格把关。
林焕一一走过,至二道栅栏后右转,又见一道铁门。
仓库的屋顶很高,没有窗户,一排排宽大结实的书架直通到顶。
到处黑乎乎的。
需要找书的时候,由旁人端着烛盏跟随。
人走在这里面,跟蝼蚁一般显得那般渺小。
“快快快,再多找几个人拿着烛盏进来!”
冉司仓见林焕的面色平静,生怕其调头就走似的,赶紧催促着杂役,争取能让这片地方再明亮一些。
没见跟进来的那三十位编撰,都有人受不得这黑暗与高大的压力,掉头想走了呢。
“先从宣景十年史册开始吧。”林焕淡淡出声。
冉司长立刻忙不迭接话。“好好好,您这边请。”
上前领路。
因着年份近,就在大铁门左侧的、不知道第几排的书架上,位置也靠下。
十年史,其实并未走出皇宫。
此前林焕还在修正这三十二卷来着。
已经送进仓库的这部分,其实就是为了皇帝陛下的面子好看,也是为了先应付一下差事。
免得被催催催不是?老皇帝自己都觉得其的身体不行了呢。
所以,三十二卷整套的,只保留在仓库内两套。
林焕把两套共六十四卷的每卷首页挨个儿翻了翻,再次确认上面都有不该出现的名字后,就转手都交给了候在一旁等待的编撰们。
他们会再次翻一遍,然后收入箩筐,再由把守仓库的兵丁们给抬出去。
林焕再走去更里面一些,摆放有大荣历二百年史的位置。
这可有三千多卷。
拿下第一卷,翻开首页,打眼一扫,就看到个名字:于沉渺。
此人是郁集容的前任,在宣景帝继位之前,就已因罪被惩。
但没人会轻易提起此人。
因为他的案子中有不少的疑点,哪怕把人家满门上下都给砍了。
不少人都在暗中猜测:是因为宣景帝要继位了,该腾的位置就该被腾出来了。
于沉渺本来是保皇党,后来因为不喜欢宣景帝,而在其继任之路上设过阻碍。
林焕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于沉渺被罪后,为什么史籍仓库没有被整理呢?为什么他的名字还会挂在这上面呢?
封换不会再出现的书籍,这条规矩是从前朝宣简帝八年就开始的。
宣简帝在位十年,如今是宣景帝十八年,中间已有了二十年之久。
为何没换?
就因为他的案子,不能彻底将真相公布于众吗?
毕竟于沉渺的口碑一向很好。
那自己要不要将其给选出来呢?
林焕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神继续下扫。
汪隐标?
妥了!
林焕将书卷合上,递给了旁边的一位编撰。
顺便说道:“本官说,你们协同找。”
甭管于沉渺名字出现得合不合理,只要有其他已定罪之人、比如汪隐标名字的出现,就都可以先整理出去。
“林修撰,还请您将需要整理的名字标注出来,以便下官等人更方便查找。”编撰殷恺明道。
林焕侧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回道:“只要有一个人的名字不合适,整张首页就得重新编写。”
“至于究竟谁合适、谁不合适?由不得你们说了算,也由不得本官说了算。自有翰林学士们鉴别定夺。”
编撰们不说话了。
仓库和皇宫藏书阁自是不同。
藏书阁里基本只有一套,仓库里足有十套。会在合适的时候发放出去。
比如给和亲公主;比如作为奖励赏赐给谁。
皇亲国戚家也都各有一套。
它是荣耀的象征。
林焕看着摆放整齐的十套,把编撰们每三人分一组,共三轮。
因为每卷的编写者都会有所差异,所以每卷都得看。
他说完第一卷后,三名编撰就去将另外九套的第一卷拿起来,小心放进箩筐内。
他再说:“第三卷。”二轮的三名编撰上。
如此类推。像滚波浪。他看得快,他们也拿得快。
另外的编撰就负责把每卷的箩筐拖到铁门口,再由兵丁或者差役们接手。
他们再跟着到书记官那登记出库。
仓库这边再叫一人,陪着一名编撰,跟着抬筐的差役,直接送去九名翰林学士那里。
那九人什么时候看?就不关林焕的事情了。
而他这样的分配法,从所未有,还挺效率又新鲜。
但是……
“林修撰,这样个整理法,下官等也太累了吧?”
以往吃吃喝喝就把活儿给干了。
现在累腰累腿还累眼睛,还受不了这黑沉沉的闷地方。
连空气仿佛都不那么畅通,憋闷得很。
“那你们就再找一百个编撰来吧。每个人搬把椅子坐在这里。”
林焕不反对他们说的累,但想要不累?行啊,自己找人去分担。
编撰们一时语塞。
有个人就小小声嘀咕:“您反正是没人爱搭理,也不怕得罪人。我们可怕。”
这人从跟着出库、再到送去翰林学士那里,再到回来,都跑了两趟了。感觉老腿都要跑断。
但要他去找人来干这种苦力活?
他们可个个儿是文臣哪,那不是得是往死里得罪人吗?
林焕笑笑,只当没听见。
原来这些人也知道他们在排挤他啊?
那有份做那种事,就有份辛苦辛苦做这种事了。
林焕加快了审卷的速度。
他啊,最年轻,可以多站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