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知道她听不到。
所以看着她冒出黑色发根的头发,看着她被碎石划出伤口的手腕和脚踝,看着她被泥土掩埋后变得脏兮兮的脸,因缺少空气变得格外苍白。
他会毫无顾虑地说:“这就是你的计划?我真是看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你想给她戒指,直接给她就好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你明明看透了她的所有准备,但为什么还不提前多做一点防守?还是说任由自己受伤也是你的计划之一?爱尔兰,露出弱点和受伤这种方法,于组织人员是没有用的,他们才不会心软。”
“幸亏那个女人并不是真想杀了你,不然我再来晚一点...”他有些不忍心说下去,咬咬牙。
那将是最差的结局。
被泥土和花瓣深深埋下的人,呼吸都近乎停滞,白皙的手指被疯长的野草划破,枯黄的叶子上沾上刺眼的血迹。
如果不是自己贴在她袖口的定位器,那他今夜百分百没办法找到她。
身边人没反应,看着前挡风玻璃,微微发愣,
如果她能听到,早和他辩驳起来。但现在只是挽起过长的红色卷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眨了眨,又看向他,突兀的笑了下,像是小时候捉迷藏,她总是第一个来抓他。
那时,也总是会露出这样的笑来。
有些臭屁,却不令人讨厌。
就算是永远想拿第一的他,也偶尔会暗暗期待,数着脚边落叶,猜她什么时候会来。
...不过初识那个月除外,那时候他也会生气,看着总是第一个来抓他的女孩,气的总是会弹一下她的脑袋...
为什么总是第一个来抓他...?!
“嘶——”我疼的捂住脑门,不知道波本这家伙为什么忽然用力弹我...这个力度,可是上了国中后再也没出现过的。
不知道他刚刚说了些什么,被宫野明美的噪音炸弹炸的耳朵还在不停嗡鸣,像是被扔进深海,海草缠绕着就向下拽,无尽的海水如此涌入耳中,挤压仅存的空气。
我努力分辨他嘴型,但可惜的是我并非什么全能人士,根本做不到读唇语,只能从那张过于可爱的嘴巴中读出什么“你...”“我...”“你我...”这样的词语来。
这样的词语...
嗯...
多思考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不用猜都知道,金发先生肯定在教训我,先说我计划混乱,再说我毫不设防...嗯,最后可能还会说什么受伤了不好...
波本先生的标准三件套。
我眯着眼看他,取下袖口的定位器。
他看我动作,毫不意外,顺手接了过去。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听不到,自然不清楚自己的音量如何,但看身边男士还是寻常神色...看来应该是正常分贝,只是我莫名觉得嗓子有点疼,“但是,有时候我需要做出一点,让所有人都信服的选择。”
“宫野明美会相信戒指的作用,以及我的松懈,之后琴酒也会相信她的叛逃,再之后...”我没继续说,因为看到金发幼驯染越发不善的表情。
这家伙明明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无论是国中,大学,亦或是警校时候,挑衅的话他无视,说他血统的话他不在意...明明是个会因此和人家打的不可开交的坏孩子,却越发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做个看起来如他脸蛋般乖巧的家伙。
“波本?”我试探的叫他,看他抿了抿唇,“你在生气吗?”
明明是个会打架,会故意受伤,毫不认输的家伙,却会在我和景光受伤或遇到危险时候格外紧张,他明知道那些伤口很轻很浅,却还是慌忙地像是第一次见到鲜血流淌。
“波本。”我又叫他,“抱歉啦,让你担心了。”
我知道自己听不到。
也幸而听不到自己和他讲抱歉。
小时候闹了脾气,我和波本都不是会和对方低头道歉的性格,永远倔强永远冷战,哪怕知道自己做事是真的不对,也不肯和对方服软,哪怕好久不见面,不讲话,哪怕真的有点想念那张过于可爱的脸。
“这次行事的确有些鲁莽,我下次会改正的。”
好吧,看在那张脸的面子上...去道歉吧,毕竟做得不对的,真的是你。
小时候我总是会如此和自己打气,毕竟我知道,我才不是真心想和他绝交。
“别生气了。”
车内连音浪的浅淡波纹都没泛起,我知道他没言语,因为我正盯着那张嘴,唇瓣紧闭。
直到遇到一个红绿灯,在不知已是凌晨几时的夜里,孤零零的浅色星星在天空中孤寂的散落,路边的光微弱,月光都变得清晰。
一直无表情的波本才轻叹口气,双手扶住方向盘,歪着脑袋看我。
明明是有些冷的表情,我却感觉他像只莫名不高兴的大狗狗。
红灯还有好长时间。
他看我良久,终于拿出手机,给我发来一条消息。
我接受信息,莹蓝色的屏幕倒影我的脸,字里行间将我浅笑打散。
“爱尔兰,你声音好大。”
他捂住半边耳朵,上面还附赠一个井字表情。
#
别墅。
太阳又行至天空中央。
我苦着一张脸,滴了药的耳朵疼的要命,还发现后脑勺有一处仍在流血的伤口,消毒后疼痛感宛如盛夏盛开的绣球花,在冰冷的河水中肆意绽放。
天啊,现代医疗科技真是落后,为什么不能出个后脑勺置换术,直接把这半个疼的我快要昏过去的脑壳切下,之后再换上个不会痛的机械后脑勺...侦探什么侦探,为什么我不是生活在一个赛博世界?
波本紧蹙着眉,给我包扎着,“再忍一下...那人,下手真重。”
刚结束任务回来的莱伊神色淡淡,却开口问:“她对你动手了吗?”
我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在琴酒不善的目光中回答:“先是噪音炸弹,再是麻醉剂。”我指了指耳朵和脖子。
“...那后脑勺是?”
“咳...好像是昏倒时候,自己磕到的。”
点点点。
我给寂静的空气配音。
医生诊疗,吃了点药,耳朵稍微恢复一点听觉,却还是不能完全听清...我还是很诧异琴酒没有借此机会悄悄将我杀掉,毕竟现在这个情况,他举着□□在我身后开枪我估计都听不到。
等波本终于帮我包扎好伤口,琴酒才碾灭手中的烟,懒洋洋的抬眼看向我,眼神中带有讥讽之意。
“怎么办,爱尔兰。”
“你的筹码全部被偷走了。”
“假模假样。戒指对军火的控制权是在你眼皮底下被取消的。”我微微垂眸,看向磕破皮的手心,“不过,宫野明美的确逃跑了...这是我没想到的,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你倒是无所谓...一颗子弹而已,不过雪莉...”他似乎在思考,声音顿顿,只留下子弹上膛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中回响,“她的研究进度可观,暂时不能处理。”
说着,黑漆漆的洞口指向我。
“你还有什么想辩解的?”
我静默片刻,抬头直视琴酒。
“...雪莉的研究,还需要多长时间?”
他沉思片刻,还是回答,“她的研究有突破性进展,一周后回美国继续研发...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我眯了眯眼,看向琴酒的电脑,上面是宫野明美转走的资金以及...所有军火库的使用信息。
“一周内,我会带着宫野明美的死讯来见你。”
死寂在空气中流淌,只是房门紧闭,这难以呼吸之感都流通不出去。
“研究的完成,和姐姐的死亡...我要给亲爱的雪莉一份盛大的欢送礼。”我咬了咬牙,眼神如琴酒一般,“你知道的,我...”
“最。讨。厌。被。欺。骗。”
琴酒眼神凛冽,如窗外经久不融化的积雪,在阴影处继续生长,度过初春,“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他渐渐向我逼近,银色发丝划过我的手腕,我觉得那丝丝细线比疯长野草还要锋利,在我手腕留下炙痛痕迹。
靠的太近,他的香烟近乎贴在我的眼前,我能看到火光明灭,皱眉侧开了脸。
才避开那灼烧的危险,下颌便瞬间被寒意侵袭,修长的手指强势的桎梏住我的下巴,将我刚刚转移的脸颊掰正,强迫我,看向他。
从低处,像臣服。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一手准备...联合那个女人,做叛逃的准备。”他讥讽地看着我,想从我眼中看到惧色,“毕竟是你,做出这种事,不足为奇。”
我眯了眯眼,躲开了落下的烟灰点点。
“我就当这是你对我的夸奖了,琴酒。”我手指抵在他的腹部,将他勉强推开一点,烟灰落到我的大衣衣领,又如他所愿地昂起脸...
眼中闪烁他香烟的橘色火光。
“毕竟不是谁都能让你如此顾忌。”
琴酒冷笑一下,手掌沿着我的下颌向下,直到握住我的脖颈,一点一点收敛力气。
呼吸渐渐被剥夺,面前人却不变神色。
“还在嘴硬。”
“爱尔兰,看来你是做好下地狱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