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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45章 箭在弦上

    仓仓皇皇,心惊肉跳,骨软筋麻。

    战战兢兢,如行在刀尖,履于薄冰。

    眼见着那大刀苍啷一声全都出了鞘,黑脸的关伯昭已挑开帐帘,魁梧的身躯就与那出鞘的声音一同,猝然闯进了大帐。

    阿磐的心宕然一跳,比谁都清楚此刻便是她的生关死劫。

    关伯昭不是谢玄,他但若要杀,连话都不会再问上一句。不必等谢玄醒来,

    他的刀落下的速度会远远地快于一切苍白的辩白。

    那魁梧的身躯进了帐,那出了鞘的利刃在烛光下迸射寒光,那豹头环眼紧紧地往软榻扫着,盯着,锁着。

    阿磐已跪坐于软榻一旁,背着身慢慢整理起衣袍。

    她得庆幸这是中军大帐,得庆幸她正在魏王父身旁,使那猝然进帐的黑脸将军不敢贸然提刀逼近查验。

    他若上前查验,必将立时察觉她仓皇起伏的胸口,也必将轻易看出她骇出的一头冷汗,和一脸慌乱的神色。

    进帐的人步子一缓,阿磐别过脸来掀起眸子,轻声提醒着来人,“大人睡了,将军轻些。”

    来人还杵在帐中没有走,阿磐瞧见他眼锋犀利,远远地确认了王父喘息平稳,一双豹眼又扫向了青铜长案。

    谢玄发作时他必在一旁守着,这才能疾疾驱马出营寻药,因而青铜案上有什么,他一清二楚,哪里会不知道。

    布防图她已按初时的模样置好了,半开半掩。然而一颗心仍旧七上八下,不得安宁。背对着关伯昭,面对着谢玄,她不怕关伯昭背后举刀,但怕谢玄忽然睁眸。

    那两排又长又浓的松针睫,但若陡然翕动起来......

    心头咯噔一声,脑中忽地一片空白。

    但若今夜是个陷阱,那她已经暴露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至如今也不知道是夜见到的布防图,到底是假还是真了。

    似魏王父这样的人,他运策决机,满腹的诈谋奇计,怎么会就把关乎魏武卒生死胜负的布防图轻易摊在案上?

    心里愈是害怕,越是不敢把视线从那两排长睫上挪开,紧紧盯着,睨着,分毫也不敢挪开。

    生怕那一双眸子射寒星,生怕那一张薄唇似笑非笑,生怕他问上一句,“你在干什么?”

    生怕他兀然起身,轻笑一声,再说上一句,“你到底是细作。”

    身后的关伯昭还在四下打量,面前的谢玄眉心微蹙,咳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这一下蹙,这一声咳,险些使阿磐当场昏死过去。

    榻上的人到底醒没醒,案上的图到底真还是假,她已经不能肯定了。

    只捂住心口,把最坏的情形从头到尾操演了一遍,甚至开始盘算该如何辩白,如何收场,又该如何脱身。

    只可惜,只可惜她的假死药,已经没有了。

    悄然别过脸去窥视后方,余光中瞥见那把刀已经缓缓垂了下去,关伯昭的声音也总算轻缓了下来,“主君既睡下了,卫姑娘也请回吧。”

    关伯昭是护卫将军,跟在谢玄身边多年,卫护谢玄周全几乎已经成了融入他肌骨血脉的头等大事,这没什么可置喙的。

    那颗悬在半空已久的心总算得了片刻的松快,开始缓缓地放了下来。

    阿磐轻应一声,稳住心神为榻上的人拭去鼻尖的薄汗,又将锦衾为他盖好掩紧了,这才稳稳地起了身,也稳稳地往外走去。

    好不容易出了帐门,又听后头的关伯昭开了口,一开口又叫她眼皮一跳。

    “帐中都是机密,卫姑娘见谅。”

    一双手在袍袖中捏着,攥着,暗暗放下心去,回过头来冲关伯昭低眉浅笑,此刻,喉中的轻颤已经压了下去,“奴知道,奴也是魏人。”

    是,是魏人,是魏人就不会去窥探军机。是魏人,就不会把魏人的军机泄露出一句去。

    何况,她是卫姝。

    卫姝的两个兄长皆为魏国战死,有这样清白的家世在,自然也要为她减去几分疑虑。

    关伯昭再没有说什么,就这么放她走了。

    帐内的人好似也依旧在沉睡,不曾醒来。

    这一日的惊险总算过去,回了小帐,辗转难眠。翻来覆去的想的,全都是一个问题,那张布防图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谢玄的毒到底又是几分真,几分假。

    就那么睁着一双眸子到了天明。

    至天光将明,曦色乍现,趁婆子去打水盛饭的空当,从炉中取了一截烧过的松枝,内里的袍袖铺陈摊开,到底迟迟不敢画下去。

    这一桩总算告一段落,至少在第二拨人来之前,中军大帐都风平浪静,无人因了这副布防图来寻她的麻烦。

    当然,第二拨人就是在这一日天亮后来的。

    确切地说,第二拨人和第三拨人是前后脚来的。

    前脚进帐的是大梁来的崔先生,老者,古稀,肃容,没什么笑脸。

    听说为给崔老先生接风洗尘,周子胥特意安排了舞姬奉酒献舞。

    来的既是贵客,又第一回在王父跟前献舞,谁要想先一步在王父跟前得脸,今日就是个难得的良机。

    因此舞姬们穿得光鲜亮丽,满面春风地进了大帐。

    阿磐没有进帐献舞,因她是先一步进的大营,因此赵媪排舞的时候,压根儿没有将她考虑在内。舞姬们知道她常去王父跟前侍奉,一个个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呢,哪里还会带她玩。

    阿磐也没什么可难过的,她向来不是个爱争抢的人,何况知道了原本的阿磐在谢玄心中是无人能取代的,故而,只安心熬煮药膳。

    熬煮药膳与庖人举炊都在大营的东北角,若不是三餐时分,东北角的魏人也并不算多。

    营中不缺牛羊肉,阿磐就地取材,向庖人要了牛肉,又佐以生姜与当归。

    这一釜当归生姜牛肉汤,能解表散寒,理气开郁。

    又取了生姜,洗净切丝与桂荏一同熬煮,待快煮沸时再往釜中加些红糖。

    这一罐姜糖桂荏,能益气补血、驱寒暖胃。(桂荏,即‌紫苏。在中国已有超过两千年的种植史、药用史和食用史,是最早被古人开发的药材之一。紫苏在古代被称为“桂荏”,寓意时光易逝,提醒人们惜时)

    也就是在这时候,陆商来了。

    依旧是扮成了步卒的模样,大模大样地就进了东北角。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到了灶前掀开陶釜就往上凑,还拿起汤勺往口中品尝。

    阿磐拦她,“陆师姐!”

    陆商乜斜了她一眼,拿腔拿调地嘲了一句,“哟!都是解表散寒,理气开郁的好东西呀!”

    是了,不是好东西,也不会给王父呀。

    陆商冷笑一声,腰间的刀鞘抽出一小截,就用那一小截抵住了阿磐的腰腹,冷冷地逼问一句,“你该不会对王父动心了?”

    阿磐闪身退了一步,避开那冷硬的刀鞘,“师姐慎言。这里人多眼杂,若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

    陆商哑然失笑,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我有没有事,你不知道?”

    说着话,手一伸,开门见山地问,“布防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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