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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75章 绝地反杀

    从邶人之中冒出无数的刺客,然不知到底是千机门的杀手,还是邶地原本的瓮牖绳枢,甿隶之人。

    他们举着手里的刀啊,剑啊,斧钺啊,锄头啊,菜刀啊,从邶宫献降的队伍后头冲杀出来,高声大喊着,“杀啊!杀王父!”

    “杀啊!杀王父!”

    “杀啊!杀王父!”

    阿磐怔然一叹,邶人不清白啊。

    这铺天盖地的飞矛,把整个邯郸城门都烧了起来。

    那素缟白车,那人啊,马啊,羊啊,全都如鸟兽散,在火海中起身奔逃。

    跑得了的跑,跑不了的浑身着火,哀......

    这铺天盖地的飞矛,把整个邯郸城门都烧了起来。

    那素缟白车,那人啊,马啊,羊啊,全都如鸟兽散,在火海中起身奔逃。

    跑得了的跑,跑不了的浑身着火,哀嚎得撕心裂肺,被烧得满地打滚,抱头鼠窜。

    能看见弯刀划开皮肉,也看见长戟刺入肌骨,看见血花四溅,看见周遭大乱,兵戈四起。

    有人跳上一匹马,然而马也早就受了惊,就在火海里头东奔西逃,疯狂地抡甩。

    把人甩得惊叫连连,只几下就被甩了出去,又甩回了火里。

    邶君原本手里牵着的羊也早就呼啦一下烧净了皮毛,与人肉一同散出了焦香却又难闻的味道。

    还能看得见小惠王和长平武安三人落荒而逃的身影。

    三人你磕倒来我磕倒,你搀我来我搀你,蓬头垢面,灰头土脸,连冕冠十二毓都早不知掉落到何处去了。

    “要命了!要命啊......跑......快跑呀......小心......快扶大王......大王......”

    “啊呀!啊呀!寡人不想死......岳丈.......六叔......六叔......啊啊啊......寡人不想死......啊呀!”

    在这滔天的火海中,四处都是连滚带爬的没命嘶喊。

    飞矛穿透了人的肺腑,就在肺腑之间烧了起来。

    沿着血肉,顺着衣袍,最终整个人都惨叫抽搐,成了一个个的火人。

    风雨飘摇,人荒马乱。

    坛下那一片缟素的邶人全都中了箭,也全都着了火。

    在地上打滚,喊叫,咒骂,“啊!母亲......好疼......母亲......儿疼啊.....”

    ““祖宗啊!祖宗啊......邶国完了......邶国完了啊......”

    “娘娘!殿下!娘娘......殿下啊......”

    “谢玄!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啊......”

    人仰马翻,如丧考妣。

    那邶国的王后于火中起身,直挺挺地立着,火把她的发髻都快烧没了,也仍旧高声叫着,“谢玄!你生屠邶国,必遭天谴!”

    似地狱里发出的尖啸。

    阿磐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这世道唯有二字,就是吃人。

    不是你吃人,便是人吃你。

    邯郸已成了十八泥犁,成了这人间的修罗场。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明,神明到底会不会降罪?

    若没有,为什么那些古时的君王总要献牲祭天,亦总要侧身克念,上答天谴。

    阿磐听见谢玄嗤笑一声,“天谴?孤偏要胜天半子。”

    她忍不住仰头望谢玄,那人,她一旁的魏王父,就那么长身玉立于高坛之上,就那么立在这一片吃人的火海之中,负手傲立,睥睨天下。

    这玄金的大冕袍在火光里映出亮闪闪的颜色,那好看的眉眼全都是不屑,那冠上的玉珠稳稳垂着,连晃一晃都不曾。

    他多强悍,也多稳啊。

    她还看见小惠王的十二毓冕冠七零八碎地躺在地上,早被这杂沓的人荒马乱踩扁碾碎,那尊极贵极的毓珠也都滚得四下都是,但再没有一个活人来捡起了。

    她想,终有一日,他必是魏国的王啊。

    也许,他还终将成为这天下的王。

    这天下也不知到底何时才能干戈载戢,休牛放马啊。

    (出自晋·葛洪《抱朴子·释滞》:“今丧乱即平,休牛放马,烽燧灭影。”比喻天下太平,停止战争)

    周遭的大火把高坛也烤得生了热,浓烟滚呛,呛得人咳了起来。

    那人抬手将她拉在怀里,那已然温热的手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继而那宽袍大袖掩住了她的口鼻。

    掩了好啊,掩了口鼻,就不必被这浓呛惹得喘不过气来了。

    生了热也好啊,那人寒疾,生了热就不必再受那寒疾之苦了。

    阿磐紧紧偎在那人胸口,听着那人平稳有力的心跳。

    她想,何必去想那么多,能在谢玄身边有这片刻的安稳,已然足矣。

    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修罗场开始一片昏暗,不知是黑烟遮了日,还是黑云压了城。

    忽而一声惊雷乍起,于这怀王三年四月二十的午后,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

    坛上甲士全都围成一处,高高地举起金盾,将她与谢玄二人护在盾下,也将这豆大的急雨挡在了外头。

    惊天的雷,泼天的雨,很快就浇灭了这一城门的火。

    那被浇灭之后的地方,不管是人,还是羊马,还是车驾,城门,全都成了炭,于熄火之处冒起了滚滚的黑烟。

    火灭了,雨大了,人便冷了起来。

    就连那人适才被烤得火热的身子此时也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阿磐紧偎在那人身前,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蜂腰,企图把自己身上的暖意全都渡给那人,“大人。”

    王青盖车已经由着关伯昭赶了过来,那黑脸的汉子铠甲沾血,正冒雨赶到了阶下,“主君上车,末将送主君进宫!”

    阿磐想,好啊,总算要离开这是非地,修罗场了。

    他也总算能去寻个暖和的地方缓一缓这侵入肌骨的寒毒了。

    那人生了凉的手穿过她的腰身,将她一把拦腰抱起,宽大的袍摆自那人臂间垂下去,又在那人修长的腿畔荡出了好看的模样。

    那赤金的步摇与他的毓珠左右相撞,撞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就勾住了那人的脖颈,由着那人将她抱进了王青盖车。

    一行车驾浩浩荡荡地进了这座死城,也进驻了邶国王宫。

    他的左右将军各持兵器,前后拥卫,马蹄踩得钓桥蹬蹬作响。

    这一路那人都不曾松手,也并不说什么话,只将她抱紧怀中,那冰凉的脸颊就抵在她温热的颈间。

    适才高坛上那么强硬的人,至此时才卸下了一身的盔甲。

    他可真凉啊。

    你瞧那张美绝人寰的脸苍白得不成模样,而那一双手已然是青筋暴突。

    阿磐什么都没有想,本能地就在那人面前宽衣解带。

    这样的事情原是最令人羞臊,然而她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不知羞耻的,竟就这么做了。

    宽开那缀满金石的丝绦,敞开衣袍,露出半张身子,就用那半张温热的身子,紧紧地抱住那人。

    她心里但愿谢玄不要把她当成那些个承欢献媚卖俏行奸的舞姬,也不要拿她当作鲜廉寡耻不知自重的营妓。

    她听见那人的心口砰砰作响,问道,“大人可好一些了?”

    那人长长一叹,那沾了血的指节就在她脑袋上抚着,扣着,无意识地摩挲着。

    好一会儿才说,“听说邶宫之中有一口上好的汤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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