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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87章 你王真有孝心

    阿磐抬眸望那人,见那人神色晦暗,那按在车舆的手青筋暴突,骨节发白。

    魏王父算无遗漏,而此时咬牙切齿,沉顿阴郁,“早该杀他。”

    是了,早该杀他,也一直在杀。

    起码晋阳那日,杀赵二易如拾芥。

    可因了阿磐,魏王父的箭不曾击中赵二要害,因而赵二大模大样地从魏人眼皮子底下走了。

    活生生地溜走了,放虎归山,再杀就难了。

    外头骑马的将军们面面相觑,盘马持刀,回过神来就开始骂了,“妈的!”

    “他爷爷的!”

    “到底叫赵二钻了空子!”

    “主君一声令下,末将杀回晋阳!”

    马嘶人叫,在这六月底的荒野平地起了一片高高的黄尘。

    是了,一直拖,一直拖。

    拖到这赵国“大局已定”,拖到公子豹以为坐稳了江山,拖到魏王父的车驾动身启程,就要离开赵地。

    从燕国回来的质子不是赵二,难道流放北地的就一定会是赵叙吗?

    对千机门而言,换一张脸实在易如拾芥。

    拖到现在,绝地反杀,实在是出乎意料,却又轻而易举。

    一旁的魏王父脸色冷凝,长眉蹙着,薄唇抿着,暗暗咬牙斥了一声,“不争气的赵豹。”

    此时他心里到底是恼恨多一些,还是遗憾更多一些呢?

    也许都有。

    亲魏的死了,新一轮的恶战必定很快就来。

    谢允按辔上前,透过车门能看见他的马背泛着干净的光泽,“主君,怎么办?”

    谢韶也赶上前来,“末将愿杀回晋阳,取了赵二首级,为主君报了那一箭之仇!请主君下令!”

    “鲁莽,他已是赵王!”

    魏王父轻斥一声,抬手将城防图扔了出去,“传命魏武卒日夜奔袭,三日之内,孤要十万大军,压于赵境。”

    魏赵之战已是多年,赵国早已师老兵疲,矢尽兵穷。

    何况晋阳之乱又是数月,赵国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纵是神明也没有回春之力。

    旦要魏国大军压境,赵叙不敢乱来。

    外头有将军高声应下,接了布防图便岌岌打马奔走,那飞奔的马蹄在赵地的荒野扬起了一溜高高的沙尘,一路往南,很快就消失不见。

    那人命道,“司马敦,赶路。”

    司马敦应声打马,继续往前行去,那轱辘辘转着的车轮子在六月底的碎石上压出清脆的声响,也碾出了这荒野独有的青草气。

    外头的将军气得捶马,“天杀的赵二!再别落到我谢韶手里!否则,定要剁碎他的人头!”

    嗓门太大,把阿砚惊得醒来,小小的孩子鼻头一抽,正要哭出声来,阿磐忙抱紧了,轻声哄拍着,“不怕,不怕......”

    阿砚果真不再哭,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睁着,小手一伸,去找他的父亲。

    孩子上了腿畔,那人的脸色立时松缓了下来,那宽大的指节扣住稚子的腋窝,由着阿砚在他腿上颤颤巍巍地站。

    阿砚还小,如今还不会一个人站。

    阿磐轻声说道,“是我擅做主张,乱了阵脚,也乱了大人在晋阳的谋划。大人该怪我,哪怕责骂几句,我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那人与她说话时,已不是适才冷冽的腔调,“怪什么,因而我说,要往前看。”

    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不然,早晚得被过去的那些人啊,事啊,纷争啊,矛盾啊,纠葛啊,缠扰得不能安宁,也定要早早地被折腾个半死不活。

    那活着,还有个什么趣儿呢?

    天高云阔,大道黄沙,马车颠着前行,阿磐与那人一起搀着小小胖胖的阿砚,“总觉得给大人带来许多麻烦,心里愧疚,因此常怀不安。”

    那人温声说话,“魏赵迟早有灭国之战,孤不惧与他战场相见。”

    是了,谢玄是战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曾吃过败仗。

    她该高兴。

    然灭国之战也是迟早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鹿死于谁手。

    两军对阵有什么可怕的,就怕那特务头子玩阴的。

    与斥候的消息前后脚来的,还有赵国的使臣和人马。

    使臣一来,魏王父的车驾便被拦在了边关。

    将军们咬牙切齿,险些与守关的赵人打起来。

    王父没什么急的,大军压境的消息,想必很快就要传至赵国每一处关隘。

    只是先前曾拒绝了孝王赵豹的两位公主,如今被武王赵叙强塞了过来。

    不止公主,跟在公主车驾后头的,还有十余个赵国美人,红粉粉白艳艳的一排,虽都戴着帷帘,但仍能瞧出个个儿都有不错的身段。

    魏王父的车驾不紧不慢地走,竟被她们跟了上来。

    赵国边关的风可不小啊,都六月底了,在这广袤的荒野里,还是吹得人凉森森的。

    是了,赵国地势高耸,冬冷夏凉,不是一马平川的中山可比。

    使臣就在马车前传话,“我王说了,赵国虽改朝换代,然仍愿与魏王父皆为姻亲,永世通好。孝王奉送那二十城,仍旧遵从孝王遗志。”

    车门半开,灼灼日光打在了魏王父如冠玉一样的脸上,那脸刀削斧凿,一双凤目摄人心魄。

    使臣还道,“打了这许多年,我王是愿意停争止纷,休养生息,史书必定也这般载。但若因了魏王父又叫两国陷于兵祸,只恐......只恐对魏王父名声不好啊.......”

    听这话的意思,若不“笑纳”,只怕还要再起战端。

    使臣又道,“我王体恤魏王父这一路奔波劳苦,特意奉送赵国美人二十人供王父消遣,还请王父笑纳啊。”

    赠送美人,一向是萧延年能干出来的事。

    那特务头子素来不要什么脸,一肚子都是坏水,正大光明的手段不多,下作的鬼蜮伎俩,实在是多如牛毛。

    日光里的魏王父一笑,如青铜浇筑的骨节于膝头轻叩,“赵二公子倒有孝心。”

    王父一开口,硬是把赵叙压下去一个辈分。

    细想也妙,世人皆称谢玄“王父”,任凭谁家的王,旦一加上这个“父”字,便被他平白占了好大一个便宜。

    念及此处,阿磐不由地掩口轻笑,好在与谢砚隐在暗处,由那一半车门挡着,不必被使臣瞧见。

    只垂头抱着谢砚,不去看王父,不为难王父,也不为难自己。王父能做到哪里,便做到哪里,她说了不会苛求,便不会苛求。

    不管是东壁的云姜,还是赵国的公主,有也好,没有也好,娶也好,不娶也罢,王父身边不会缺女人,似乎都是早晚的事。

    想开了才好。

    总归她有怀里的婴孩,这比什么虚无缥缈的情爱来得都要实在。

    也许如此。

    也许是罢。

    使臣脸色一变,张口结舌,“啊,这......”

    继而连忙提醒,“王父慎言,是武王,我赵国武王。”

    当年韩赵魏三家分晋,闹出了天大的动静,如今赵国半道被中山人偷梁换柱,王室血脉已乱,不知算不算天道好轮回。

    魏王父笑,“去问你赵家公主,可愿屈尊做孤东壁的姬妾。”

    话音一落,外头的将军们亦是一样放声大笑。

    赵国使臣在这笑声里愈发拘谨不安,好一会儿才愕然回话,“啊这……王父不曾娶妻,我赵国公主自然……自然是做东壁的夫人啊!”

    那人笑,“孤以亡妻之礼待谢家女,怎么,赵国细作不曾告诉你王?”

    阿磐心神一晃,抱住稚子的手兀然抓紧了。

    哦,谢家女。

    说的是谢磐。

    原来那亡妻之礼,果真作数。

    使臣灵光一闪,“既是亡妻,那没什么要紧!王父再娶便……”

    “吱呀”一声,那人把车门大大推开,露出了暗处的阿磐与谢砚来。

    这赵国边关的风悠然吹扑在脸畔,吹起了她鬓边长长的乌发。

    魏王父似笑非笑,一字一顿,“看清楚了,人在此处。”

    一双凤目,黑白分明,撩人心魂。

    使臣闻言抬头朝车舆窥来,眸中惊异之色一闪而逝。

    那人问,“认得?”

    是,见过。

    从前也是在赵国。

    她曾随萧延年一同在赵国宅子里小住数日,旁人都叫她“夫人”,就是眼前的人,也是恭恭谨谨地唤过她一声“夫人”的。

    使臣慌忙低头,拱手抱拳,“小臣岂有这样的机遇,只是从前见过‘夫人’画像......”

    魏王父冷笑一声,“那便带走美人,回去禀了你王。”

    赵国使臣木然愣怔在原地,张开的嘴巴良久都不曾阖上。

    而谢砚挥着小手,指着远处的山啊,水啊,还有那孤城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小嘴巴一啾一啾,发出了“要”的音节。

    “要!”

    “要!”

    “要!”

    魏王父抱起谢砚,凤目一眯,叫起了车前的赵人,“赵臣。”

    使臣慌忙回神,拱手应声,“小臣在,小臣在.......”

    抱起谢砚,由着谢砚小手四下挥着,“再问你王,我儿今日所指之地,你王给是不给?”

    左右将军哄然大笑,苍啷一声拔出大刀,指向天际,“你王不给,魏武卒必杀你王个片甲不留!”

    “杀!”

    “杀!”

    “杀!”

    那凛冽的刀锋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而赵国使臣骇然瘫倒在地,额间冷汗如瀑,“小臣......小臣.......小臣这......这就去问......”

    一旁的人道,“将军们一路追随,十分辛苦,便赐赵国美人与将士们,也算你王做了件善事。”

    将军们大笑,胯下的战马连连嘶鸣,躁动不安。

    他们一声声高呼着,“主君英明!主君英明!主君英明!”

    战马围着赵臣团团打转儿,叫那赵臣抬袖遮面,不敢睁眼。

    跟着王父孤军深入赵地,虽不比魏武卒行军打仗,但也必得束身自好,不沾女色。

    然跟在王父身边,日夜见帐内欢好,都是二三十岁精壮年纪,谁又没有过春心萌动的时候?

    赵女惊得掩面低泣,使臣也一样发着哭腔,“这......这都是我王精挑细选,献与王父的.......”

    魏王父轻笑一声,眸光杀机毕现,“孤要干什么,还要与你王商议?”

    是,谁叫他是王父。

    是战神。

    是谢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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