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润门城头火光冲天、亮如白昼,李如云、李元婴和廖兰坐在城门楼子的屋檐下喝酒。李如云与廖兰俩人聊得火热,俩人手拉手谈天说地,说到高兴放声大笑、开怀畅饮;李元婴坐在一旁却是兴趣缺缺,看着城下的两个坊区有些闷闷不乐,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找到城防军中立派军官的家属,毫不客气地说所有跟军官家属有关的线索蝶卫都是一查到底,却又都毫无例外地断了。好在他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两天,明天吴黑闼借到兵就能开到洪州了,到那个时候就是城防军集体叛乱都不怕了。不怕归不怕,洪州城防军想要跟随陈望帝造反这件事像是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头,搬不走、又无法对人说,郁闷得很。
李元婴喝了一碗酒,又倒上一碗,刚端起酒碗放在嘴边要喝,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半空中一团黑影贴着房顶朝广润门这边飞来,速度很快,他以为看错了,眨眨眼凝神注视那团黑影,发现那是一只大型飞禽,飞禽上坐着俩人。他早就听说江南、岭南、蜀地有人能操控大型禽类、兽类,一直无缘得见,今晚忽然见到了吓得他一哆嗦,急忙放下手中的酒碗闪身站到城门垛子上,扯出脖子里的哨子吹响,向下面的人发出警告。
哨声过后,坊区不断有人跃上房顶,他们一致都奔向边缘的房顶,到达指定点他们张弓搭箭对着空中,严阵以待。
李如云和廖兰停止了聊天,也都闪身出现城门垛子上,她们一左一右站在李元婴两边,顺着李元婴的视线看着那个飞禽,廖兰认出那是陈硕真的金雕。
金雕上的人正是陈硕真和陈望帝。半空中的陈硕真发现前面坊区的房顶上人影晃动,有不少人对着他们摆出防御阵型,她有些吃惊,本想着借着空中优势对李元婴的部署进行侦查,谁曾想还没靠近就被发现了,她抬眼打量一下周围,看到城门上站着的三人,知道是他们发现了自己,又通知坊区的人。接近坊区了,她控制着金雕径直直飞高处,飞到弓箭的射程之外,他们又飞到坊区中间急速下落,贴着坊区的屋顶飞翔。拖着身后追赶的黑衣人查看下面院子中的士兵,一个院子,两个院子……院子中的士兵坐在篝火旁喝酒吃肉,一片欢声笑语,有的院子里的士兵发现他们只是抬头看看不做理睬;有的院子的士兵则是迅速拿起武器对着他们;有大胆的张弓搭箭射他们,也有扔出长枪攻击飞禽,陈硕真觉得他们有些古怪,一时也没想明哪里古怪,但是隐隐约约觉得她快要触摸到真相了。
“下来。”前方一声娇喝,一个人飞身跃到空中,顺手一道剑气劈向金雕,那一道剑气剑意凌力,剑势若滔滔江河从天而降,压迫感和攻击性极强。
端坐金雕之上的陈硕真吹了一声口哨后,她越过飞禽的脑袋往前跃去,在空中抽出长剑也遥遥劈出去一道剑气,剑势绵绵不绝,跟对面的剑势撞在一起,抵消了对方的攻击。她则顺势落向了对面的屋顶。她身后的金雕驮着陈望帝飞向了高空。
“来者何人?”郑嫚出现在对面的屋顶上,反手握剑。
“江左陈硕真,你是?”陈硕打量对象,能发出剑气那肯定返虚境高手,她没想李元婴的军营中还有这种级别高手。
“墨家郑嫚,早就听说蛊神教陈硕真剑蛊双绝,今天来一场蛊术对决?”郑嫚娇喝道。
不等陈硕真搭话,墨白的声音从对面坊区传来:“师妹,不要胡闹,她是侦查军情的,直接驱赶。”
声音不大,屋顶的两人却是听得清清的。墨白是在提醒郑嫚这里军营,不是擂台,陈硕真是来侦查军情的,直接暴力驱赶就好,讲什么单打独斗,蛊术对决,陈硕真这种级别的蛊道高手有可能会释放大面积攻击性的蛊虫,那样下面的士兵就遭殃了。
陈硕真心头一紧,墨白,她认识墨白,两人还交过手,因为是切磋,俩人都是点到为止,没下死手,但是也都了解了对方不好惹。现在看到他站在对面坊区不来支援,就知道他在守护那个坊区,那个坊区边缘房屋的也有很多黑衣人正在组阵防御,她低头看看下面院子的士兵,这群人也不吃肉喝酒了,居然都抱着膀子仰脸看着她与郑嫚,那架势是想看她俩战斗,她忽然笑了的,杀过人的身上有血腥气、有杀气;上战场杀人的士兵身上杀气更重,是那种消磨不掉的戾气;下面这些人身上没有久经沙场的戾气,他们身上更多的是书生气,饱读诗书令人如沐春风的那种书生气。
这一刻她明白了,这个院子的人虽然穿着盔甲拿着武器,但是他们不是士兵,真正的士兵遇到此情此景会积极防御的,这也就说得通为什么坊区边缘防守的那么严实了,是为了阻止外面的外人进入探查,陈望帝和伊藤带着高手都没进去,里面有的士兵是普通人假扮的,怕被人发现。也就是说李元婴所谓的2000兵士掺假了,他们在虚张声势。长孙浩仁那个老家伙说的都是真的
“郑家小娘子就是墨家培养的御蛊师吧?专门对抗我们蛊神教的,郑家小娘子这样期待我咋能辜负了你的期望。”陈硕真说罢,刷刷发出两道剑气,紧接着一扬手扔出一团东西直扑郑嫚。然而她做完这一切却是吹了一声口哨,人高高跃起,跃上半空落在飞过来金雕身上,掉头去了另一个坊区。
郑嫚随手两道剑气挡住攻击,又一道剑气砍中那团东西,才发现那是一团常见的蜜蜂蛊,因为天黑、数量多,她还是费了一番手脚才控制了它们。回头再去看陈硕真发现她已经跑到墨白那边,跟墨白扯了几句又飞向城头。
“廖师妹,这位是滕王殿下吧?”陈硕真驾驭着金雕来到城门处,让金雕滞空飞翔,好让她跟城头的三人遥遥相对,又不会被攻击。
“哎呀!陈师姐呀!你的眼光真准,这就是滕王殿下,我再给你介绍一位,这位是南昌公主,洪州城是她的封地,整个洪州城的人都要听从她的指令,包括滕王殿下,你说陈望帝这个废物招惹大唐的一位公主和一位亲王,他得多蠢?哦!那个废物就在你身后,你可以直接问问他,问他敢带兵来吗?敢来公主姐姐封地几千府兵就能灭了他们。”廖兰见了陈硕真是呵呵一笑,话语中却是无尽的幽怨与冰冷。
“廖师妹,知道你聪明,但是你也别虚张声势,下面的情况我大致已经了解清楚,下面这2000人不全是士兵,我听说滕王殿下举行了文会宴,我想那些书生气的士兵是士子们假扮的吧!南昌公主要是真把折冲府另外三班的府兵都集合到一起,你们也就不用搞虚头巴脑的假阵仗吓唬人,搞假阵仗就说明你们没能集合起来,或者只集合一部分。我听陈望帝说现在轮值的府兵又被他控制了,所以你们才想出这种对策。我说的对吧?廖师妹。”陈硕真看向廖兰淡然一笑。
“呵呵呵,师姐你说我虚张声势就是虚张声势。我们廖家已经派出2000士兵埋伏在城外,你觉得是虚张声势你带人来攻呀。看看师妹能弄死你不?在蛊神山你就针对我,欺负我,到我家了还对我指指点点,你看看能弄死你不。”廖兰的脸色骤然变冷、彻底不装了。
李如云惊讶地看看廖兰,早就知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现在看来她还有发挥的余地,这真要进了李家的门,尉迟青青、闫熙和尼露拜尔算是遇上了对手,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同门,这小丫头面不改色心不跳,被人看破了也不慌乱,随口故布疑兵,从对手心头埋下多疑的种子。是否飞鸽传书她不知道,廖兰对陈硕真的恨意却是显而易见的,看来两人在蛊神山上学艺的时候并不和睦。
陈硕真皱皱眉头没接廖兰的话,转向中间的李元婴:“滕王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哦,你是想搞官匪勾结那一套?”李元婴看着陈硕真。
“滕王殿下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还是挺羡慕李家公主们的,尤其是平阳昭公主,我派人搜集了有关她的所有故事,编册成集,就放在我的卧室里的床头,我每天睡觉前都会读一篇小故事。她就是我们女人的楷模。”陈硕真不慌不忙地说。
“所以呢?你就要以造反向你的崇拜对象致敬?”李元婴觉得有些搞笑。
这个时候,陈硕真口口声声称赞三姐的当年的壮举,她又反过来造李家的反。按照普通人的做法,她不应该千里迢迢去投奔三姐,跪求三姐收留吗?
“有何不可?平阳公主当年被柴绍抛弃,艰难困苦中创立娘子军,威震关中;我出身江左,身受贪官污吏压迫,生活朝不保夕,不能造反吗?你们李唐要是能管住那些贪官污吏,能给老百姓活下去机会,鬼才愿意造反。”陈硕真突然变得有些生气。想想死去的父母,想想远在老家的妹妹,他们都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李元婴这下哑火了,贪官污吏历朝历代都存在,并不是李唐王朝独有的,出于某些原因朝廷对贪官污吏还要进行保护,陈硕真说他们被贪官污吏逼迫的朝不保夕,食不饱腹,他还真不好出言反对,想了想说:“你想怎么交易?”
“我知道粮食就在这城墙里,我也知道这是江南第一大粮仓,我还知道目前滕王殿下人手不足,我不跟朝廷中的人合作了,跟你合作,我们罢刀兵,陈家和李家平分粮食。”陈硕真平静地说。
“哦,这个建议我好像从哪里听说过,我想想,哦,对了前两天大陈长沙王陈叔坚建议过,对,就是陈叔坚,那天晚上我还是抓了长沙王妃才让他放弃这个想法的。怎么,你陈硕真带了个废物,骑个扁毛畜生在广润门飞一圈就跟我平分粮食?我咋觉你的脸没有陈叔坚大呢?!”李元婴突然戏谑地说道。
“滕王殿下,我听说过你,跟太宗皇帝李世民齐名,号称大唐金龙、李唐潜龙,就是不知道你这条龙是否实至名归,今天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明天午时三刻我带人来攻城,就从广润门攻城,看看你李唐的一位亲王和一位公主能否联手守得住洪州城。输了粮仓归我,赢了粮仓归你。”陈硕真知道跟李元婴谈不妥了,听他那些难听的话也不恼,沉声下战书。
“明日午时三刻,我李元婴大开城门恭迎大驾,我也想会会蛊神大尊调教出来的剑蛊双绝是什么个成色,话说得满登登,牛皮吹震天响;可别到时候不敢来了。”李元婴挺挺身形,舌绽春雷,用上内里将话音传出去很远。
“一言为定。”陈硕真一声口哨声响起,金雕身形骤然拔身而起,忽闪着双翅急速飞出城离开。
“陈硕真手中有多少这种金雕?”李元婴转过头问廖兰。
“呵呵,王爷不用担心,这只金雕是陈硕真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只此一只,我师父都说她是齐人之福,天大鸿运。”廖兰知道李元婴的担心什么。
李元婴闻言也是放心了,这种飞禽要是来上一大队,不说空对地作战的位置优势,单说猝不及防地由上而下搞偷袭那都是致命的。
“明日午时三刻你真的打开广润门跟陈硕真决一死战?我们完全不知道他有多少人。”李如云问。
“我们有的选吗?这一战避无可避,只是如何赢下战斗才是我们目前要考虑的。不过若说打开大门能诱敌深入,以最小的代价消灭他们有生的力量我觉得还是可以一试的。”大战在即,李元婴没有退缩、没有焦躁不安,反而斗志昂扬。
都督府大堂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李元婴坐在帅案后,李如云坐在帅案旁,苏瑰站在母亲身边,叶法善、洪忍和尚坐在李元婴和李如云身后,洪州城长史卢承庆、洪州别驾曾乙、司兵参军马骁、司仓参军赵晓明、墨白、郑嫚、廖兰、廖浪、涂河、八大世家大族族长以及护卫,站在堂下。
“各位,今晚紧急召集大家前来是因为洪州城要与贼人明日午时三刻决一死战了,决战贼人是江左贼首陈硕真,以及豫章王一脉现任豫章王陈望帝为首的一众贼人、决战守护对象是洪州城百姓以及杨隋一朝遗留的粮仓一座,粮仓粮食以万担计。今日召集大家是要排兵布阵,与之死战。司兵参军马骁听令。”李元婴拿起一只令箭。
“末将在。”马骁出列,双手抱拳施了一礼。
“马参军,洪州司马宇文怀因病缺席,洪州城防军由你统领,你率领所有城防军守卫好除广润门之外所有城门,不得放任何一个贼人进城,如若放一人进城,倘若有一城门失守,唯你马骁军法出处置;明天我将与除你之外所有人和广润门的2000士兵一起同贼人决战,你我两方的联系将由洪州别驾曾乙派人居中持令箭调度,马骁你可听清楚了。”李元婴朗声说道。
“末将得令。”马骁再次抱拳。
李元婴将一只令箭投掷马骁脚底边。马骁哈腰捡起令箭转身离开。
“端木樱、以及八大世家大族的族长听令,现令端木樱持令箭统帅八大世家一众高手以及洪州士子把守广润门右侧城墙,洪州粮仓就在广润门右侧800步处,八大世家大族人手听调不听宣,视情况守护粮仓,抵御右侧城墙所有可能出现的敌人。为保护粮仓安危,端木樱又先斩后奏的权限,只要是为了保护粮仓不被贼人所抢,一切命令只听命大都督我与南昌公主李如云。”李元婴再次拿出一只令箭。
端木樱与其他八大家族的人领命下去。
“南昌公主李如云,统帅300府兵把守广润门左侧以及居中广润门调度,防御广润门左侧敌人来犯,以及监控洪州城一切战况,把控全局统筹。”李元婴又拿出一只令箭。
李如云从李元婴手中接过令箭。
“洪州长史卢承庆听令,卢承庆携带洪州别驾曾乙、司仓参军赵晓明及其一众同仁带领剩下所有人马居广润门后方殿后,支撑这场决战。”李元婴给卢承庆发出一只令箭。
最后李元婴笑着看向廖兰:“廖家小娘子,带领你们僚人那165名战士,随我出城迎战陈硕真,具体作战稍后咱俩深入沟通。”
廖兰闻言忍不住把两只拳头攥的嘎巴嘎巴直响,双目满是怒火:“陈硕真你这个贱人,我终于等到今天了,蛊神山上你欺负我年少,欺负我无依无靠,现在你到我家门口了,弄不死你也得让你脱层皮。”
陈硕真和陈望帝坐着金雕回到他们的据点上空,陈硕真一声口哨,金雕急速下降,落在院子里,陈硕真和陈望帝跳下金雕,一前一后进到大堂里。不多时,伊藤斋二等人闻讯来到大堂。
陈硕真端坐在桌子后面,桌子上铺着一张纸,纸上写满了人名,都是他们能调动的人马。她并没有着急差遣人马,而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在心中不断推演明日的战事。她不说话下面的陈望帝、伊藤斋二等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响来,他们是怕热闹了陈硕真收拾他们。
过了半个时辰,陈硕真突然睁开双眼,一道精光射出,她拿过一沓纸,提笔在手,奋笔疾书,连续写了几封信,晾干笔墨,装进信封,让陈望帝派人连夜送出去,并告诉他们一定收信人务必按照信上的安排行事儿。然后告诉堂下的人,明日午时三刻与李元婴决战广润门事宜,要他们明日辰时埋锅造饭,巳时出发,午时二刻开赴到开赴广润门,午时三刻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