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四月有余,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朵朵簇簇,沈洲从书房出来时正巧要路过这花墙。
他平日里回来都很晚,也从不曾注意过院子里这一墙的景色,便觉这满墙的海棠似一夜间开出来的,瞧着有些碍眼。
天色蒙蒙亮,房内的烛火已经全部撤走了,因着烧了一夜味道重,春杪开窗换气,又早早在鬲炉里燃上了梅香。想着辰时才要去给瑞王妃奉茶请安,便没去吵宋南枝,哪知刚合上门,沈洲便来了。
他身着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绣着金线祥云,朱红腰带,廊下两盏红灯笼映照着,越发灼目逼人。门前的奴才们跪了一地,谨慎恭敬道:
“参见世子。”
若是从前,这儿的院子里伺候的不会超过两人,眼下多了一人便也多十几奴仆,着实吵闹。
沈洲扫了一眼,并未多言,而是看向紧闭的房门,冷道:“开门。”
春杪本想先进去喊醒宋南枝,但沈洲站定在那等着,她也不敢耽误,毕竟世子回自己的房间,并无什么不妥。
房门打开,里面的梅香萦绕,又敞着窗户,外头那一墙的海棠花瓣随风簌簌飘进了,窗落在了地上。宋南枝因避着床头的烛火所以并未睡在床上,而是蜷在窗边的贵妃榻上。
淡粉色长纱袍曳地,一头青丝垂落,格外恬静。许是疲得紧,方才门外那般响动也未曾惊醒。
沈洲站定在那,并不知道人还睡着。可刚要转身离开,榻上的人忽然醒了:“世子。”
宋南枝是被风吹醒的,看着面前的人睡眼蒙眬,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洲直言:“我今日来有件事要与你说清楚。”
宋南枝先应了好,然后又道:“世子可否等我片刻?”虽是拜过堂的夫妻,可她眼下没梳妆,且那寝衣松松罩着,到底有些不适应。
沈洲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起身往外间去了。
春杪见状赶紧进来伺候更衣洗漱,一刻钟后,宋南枝已经穿戴整齐,墨发盘髻点缀几朵淡紫珠花,右髻两根素玉簪,弯眉浅黛,温婉雅致。
她朝沈洲行礼,沈洲抬眸看了她一眼,双手自然垂在腿上,依旧冷淡:“你既然嫁进了王府,我便要提前与你说清楚。你我之间不过是一纸婚约的关系,至于别的心思你趁早收起来。”
宋南枝知道,当初送字画以及落水赐婚一事都令他厌恶,可事已至此,她便是解释也未必听得进。
遂怔在那,不言。
沈洲又道:“既是赐婚,自也不会委屈了你,往后这府上之事你若愿意打理便打理,若是不愿也无人逼迫你。只是安分守己别越分寸,这一点希望你能做到。”
宋南枝并不意外沈洲会说这些话。她也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别去纠缠他,最好是远离他。
可赐婚一事她也无奈,莫名听了这些话,心里也不好受。但念及那日宫宴落水也确实是沈洲救了自己,便不与他计较。
“世子公务繁忙,自是不敢打扰。”他觉得不能相处,她也不想。
沈洲见她欣然同意,也不作久留,起身欲走。
“世子!”宋南枝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那供词......世子打算如何处置?”
行至门前的人,顿了步子,侧眸:“我再与你讲一遍,关于案子的那些事不是你能过问的,若你还想着宋家,就别再提起此事。”
宋南枝觉得有些不公平,她爹蒙冤进了诏狱,又为了沈洲藏起供词,而他明明看过了那份供词,还如此镇定,仿若不闻?
若他不信她爹是无辜,当初又为何命人把他爹的书信带给她?
“世子......”
宋南枝眼眶有些红:“我怎么样都行,只求世子查清真相,还我爹一个清白。”
沈洲望着那杏眸,神情顿了一下,随后回道:“案子自有圣上裁决,本世子岂能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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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第一天早上沈洲陪着宋南枝去给瑞王妃行敬茶礼,第二天沈洲便因查案去了江州,第三天回门礼是宋南枝独自回去的。
除了人没去,该有的回礼随从皆是世子妃的仪制,给足了面子,瑞王妃也特地派了许嬷嬷前去宋家说明,以表歉疚。
到了晚间回来时,瑞王妃又唤她来一同晚膳,而后又留她说话。
“今日回去可还好?”
三朝回门到底是关乎女子在夫家的地位脸面,这一人独自回去少不得要被娘家人瞧不起,瑞王妃这般问,也是想看看宋南枝的态度。
她面色无异,笑容浅浅,替瑞王妃奉了一杯茶:“母亲安排,自然一切都好。”
瑞王妃见她如此,端过茶又问:“大婚没几日便受了冷落,你可有怨?”
宋南枝垂眼:“圣上器重世子,所肩重任自是非比寻常。”
瑞王妃又多瞧了几眼宋南枝,对她这温顺的态度有些意外,似乎并不与外界所传的那般。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自他任了这职,我寻常见他的面也少。白日里回来也不过是吃顿饭就走,夜里也时常宿在北玄司。不过眼下娶了妻也该顾着些你,你若心里有怨,也正常。”
宋南枝一一应是,句句答在瑞王妃的心坎里,确是端庄得体,温顺娴雅的大家闺秀风范。
饶是如此,一想到她为了攀上瑞王府使的那些手段,瑞王妃便有些不喜。但也没有为难她,只道,她若是做表面功夫怕是坚持不了几天。
可不承想,接下来的一整个月,昏定晨省宋南枝一天都不落下。尽管瑞王妃不愿与她多说话,她也每日侍奉在侧。
瑞王妃瞧在眼里,亦有些动容。
这日戌时,宋南枝按照以往一样来给瑞王妃问安,瑞王妃却不愿见她留下,只道:“你事事守规矩自然是好,可女子出嫁从夫,便该事事以夫君为先,洲儿今日已经回来,你可曾去见过他了?”
宋南枝顿在门口:“世子在忙,我过去怕是会扰了他。”
瑞王妃道:“夫妻之间哪有什么扰不扰,便是真的在忙,你也该去看看。”
转头看许嬷嬷问道:“今日的食点可送了?”
许嬷嬷答:“回王妃,还不曾。”
“可听见了?”瑞王妃走到门前,看着宋南枝嘱咐道,“日后的食点便由你负责去送。”
宋南枝怔了片刻,没有拒绝 ,福身告退,便下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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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一案原本能从谢荣这找到线索,但在沈洲大婚当晚中毒死在了诏狱,巧得他先前认供画押的供状还未来得及呈上御前,也消失不见了。
北玄司掌缉捕谳狱,监察百官之职,沈洲自然容不得身边有人反水,当夜便揪出来凶手,乃是李副使下得手。
他深知沈洲的手段,惧怕不已,当场就自刎了。
没来得及问出指使李副使背后的人,江州贪污案的线索也突然断在了谢荣这。
唯一知道的便是谢荣是太子的人。可太子是储君,无凭无据自然不能妄下定论,遂请旨,从江州去查。
一月后回来宣帝又病了,沈洲未能进宫呈报,倒是太子先来探情况了。
“江州知县的死,可查清楚了?”
太子直接来到北玄司,无所顾忌,更直言不讳,“他与谢荣私底下见了不少次,你不会没有问出这些。”
太子并不是试探,而是肯定。
沈洲作了一揖,也不隐瞒:“供状被毁,问出也无用。”
“所以既然与谢荣无关,你费劲去江州又是查什么?因为那份假造的供词?”
沈洲眸色微微一敛。
太子笑道:“你这反应,看来也是知道了。那宋昌平倒是藏得深,宁愿入诏狱也不肯拿出来,对你瑞王府倒是忠心耿耿。”
沈洲道:“既然知情,你当初还帮着谢荣?”
太子有些好奇他突然这问话:“怎么,你如今与孤站一边了吗?”
沈洲转了身。
“哦......孤倒是忘了,你与那宋家结了亲,自是偏向宋家。” 太子挑拣着那案桌上的文件来看,似是觉得无趣,又扔在了一旁。
“孤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供词一事,不只是孤知道,所以你最好别留,否则拿到政堂之上,便是覆水难收。”
如今的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暗潮汹涌。诸位皇子与臣子之间的派系斗争,随着宣帝近年来反复无常的性子,越发严重。
如今宣帝连太子都加以控制,更别说那些皇子了,可偏偏最信任的沈洲却一直没变。
这种情况下若能拉拢沈洲,必是一大助力,可惜沈洲此人向来不与人结交,也就难怪会有人想要找机会除掉他这个威胁。
太子想了想,忽然又问:“你这供词哪来的?宋昌平当初回京便被抓,那供词想来也不会留着,你又是如何拿到的?”
沈洲默然,并不想回答太子。
太子见套话没套出来,本欲要走,却听得玄卫来禀:“指挥,夫人在外面。”
听见这话,太子眼神凝了一凝,似乎反应过来了,打趣了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女。”
沈洲面色有些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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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南枝与春杪在北玄司的小吏房里候了一阵,玄卫来传话:“指挥这会儿正忙着,恐怕不好见夫人。”
宋南枝放下食盒:“无妨,食点你帮着拿进去吧。”
她只是遵了瑞王妃命令来送东西,并不打算见他。
玄卫拿着食盒送去了沈洲的案桌上,他瞧了一眼,又想起太子方才那神色,俊眉一拧,忽然问道:“她怎么来的?”
玄卫答:“年长的仆从驾着马车,夫人身边还跟了小丫鬟。”
玄卫不知面前的人作何想,但他也觉得堂堂世子妃,夜间出门只随行两人,实在有些不妥。不过他没敢多嘴,毕竟他们指挥连洞房花烛夜都逃了,想来也不喜欢这位世子妃。
宋南枝第一次进北玄司,想着她爹在这里面的诏狱,不禁惧然,以至于下台阶时心不在焉踩空了,重心不稳便要跌下去。
春杪跟在旁边,可不待她做反应,身后有人先拉住了她家姑娘手臂。
宋南枝站定身形,方才朝身后看了一眼,见是沈洲,忙福了身:“世子。”
沈洲神情淡淡,拎着食盒先一步上了马车。
好一会儿,身后的人都无反应,他才道:“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