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少卿一行五人,皆衣着华贵,年岁瞧着也不大。
黎九州有些头疼,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最是难缠。
他家小鱼除外。
黎九州一时间也想不到哪里得罪了什么人,一头雾水的问:“几位小郎君,来此处若不是吃饭,可是有其他要事?”
“哼,敢做不敢当的孬货。”
柳玉攀与凌少卿是表兄弟,自幼便借住在凌家。与凌少卿一同长大,又一同上学,感情很是深厚。
凌少卿有些话说不出口,柳玉攀却不在意。上前一步,对着黎九州就是一顿呲。
突然跳出来一个模样瞧着斯斯文文的少年,黎九州还以为是要来讲道理。
结果张口就骂了他一句,他都没反应过来。
这孩子咋这样啊!
他想息事宁人退一步,不想惹麻烦,再给他大哥添堵。
谁知那斯文少年又咄咄逼人的来了一句,“叫你们这的厨子也出来见见人,有脸偷师,没脸出来?好歹是个人,别像那阴沟臭虫老鼠一般躲着。”
黎九州浓黑的眉毛直接倒竖,骂他可以,骂他儿子不行。
“小郎君,我看你穿的人模人样的,怎么爹娘没教你怎么说话?谁偷师了?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
柳玉攀面色一红,气的。
凌少卿赶紧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表弟!”
他是来找人算账没错,可他并不想柳玉攀因这事闯祸。
柳玉攀的性子与他名字、长相是完全相反的。
他气起来,哪是凌少卿能拉住的。
当下就要动手,他还就不信收拾不了一个开小饭馆的了!
外面排着队的人,大部分都认识凌少卿五人。
他们不敢上前阻拦,躲得远远的。
店里的人也不敢出来,再香的饭菜,此时也没那心情吃了。
黎小鱼在后厨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是有个食客对着后厨的方向喊了一声,“快出来!你们东家要被人打了!”
顾不得再继续做菜,黎小鱼立即放下手里的木勺,直接跑了出去。
周珍娘慌了神,跟着黎小鱼一起离开后厨。
后厨只剩下卢大海,他也不放心。
东家这一家子两个大人是个软性子的,小的厨艺厉害归厉害,可他就没见过这样温和又娇气的小郎君。
这三天后厨很忙,火一直开着,温度居高不下,冰盆其实没有多大的用处。
黎小鱼热的厉害,又要一直不停地做菜,情绪上有些烦闷。
他尽可能的放空自己,不让自己被情绪裹挟。
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潸然泪下,幸亏锅盖上了盖子。
因为在后厨,黎小鱼也不好等自己情绪平复后再擦眼泪。
他心里清楚,只要天气一直这样闷热,点菜的一直这样多,他的情绪就不会平复。
为避免眼泪滴到锅里,黎小鱼时不时的就要擦一下。
帕子都浸透好几个。
起初卢大海还以为小东家是流汗,后面仔细一看,好嘛,谁家的汗是从眼眶里流出来的?
卢大海当时瞧见黎小鱼默默的流泪,人都吓傻了。
还以为是他做了什么,把人给气哭了。
正告罪着,就见黎小鱼一边流泪一边对他说:“和你没关系,是太热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见这个年纪的小郎君,因为太热而掉眼泪的。
可不就是娇气嘛。
不过卢大海没有看低的意思,只觉得这样的人应当富养着。
而不是出现在逼仄闷热的后厨里面。
说小东家温和,那是每次小东家在教他做菜的时候,声音都是轻轻的,讲的也详细。
他做不好也不会动辄打骂,只会让他多看多背多学,脾气好的不行。
搞得他每次做错,心里都虚的慌,觉得对不起人。
除了教他的时候,寻常时间小东家待人也好。总是笑眯眯的喊他卢厨子,怕他热会把冰盆故意往他腿边挪。
明明自己都热哭了,也不忘记他。
这一家子的软性子,小东家更是像个小兔子似得,叫卢大海实在不放心。
后厨开火不能没人看着,他怕出事,干脆把火给熄了,先去给东家他们撑场子。
毕竟整个小饭馆,也就他最能唬人了。
卢大海出去的时候,就见有个穿浅绿衣服的少年被几人拉着。他的东家正捂着头,夫人一脸着急的要查看。
小东家挡在夫妻二人的身前,背对着他,看不清是何模样。
人的脑袋可金贵,不能磕碰。
他也担心黎九州头上的伤,大步上前询问。
黎小鱼听到卢大海的声音,心里没有那么没底了。
卢厨子的体格够大,真要是再动手,好歹能拦着点。
柳玉攀瞪着眼睛对拦着他的凌少卿道:“他们偷姨母的东西,我要教训,你拦着我干什么!”
“表弟!”
凌少卿快要拉不住,他吼了一声后,又小声的在柳玉攀耳边道:“你只是想打人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你。可你看看你这样子?你是想杀人啊!”
黎小鱼来这一会,也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珍馔楼背后的东家,以为他偷师了他们的菜谱,所以来教训他了。
因为他爹的头被打了一拳,自己又被如此冤枉误解,当着众人的面被骂小偷,黎小鱼内心情绪翻涌,怎么也压不住。
他甚至不敢张口说话,只要开口,他一定会哭。
这该死的眼泪!简直就是在限制他!
黎小鱼深吸一口气,先仔细的观察对方几人。
听了凌少卿的话,柳玉攀停下了动作。
他看向对面,正好瞧着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也看了过来。
柳玉攀恶劣的笑了一声。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黎小鱼咬牙,他好想骂人啊!
他上前一步,站到柳玉攀面前,冷着脸,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有种你就抠。
柳玉攀没想到黎小鱼会做这动作,他盯着黎小鱼看了一会,发现对方是真不怕。
他没真疯到当这么多人的面,去抠一个人的眼睛。柳玉攀被黎小鱼的态度气到,转头对凌少卿说:“表哥,把人绑回去好好收拾一顿吧。”
凌少卿也正有此意,在这动手,传到他爹耳朵里,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正准备招呼手下人动手,就听见身后有动静。
转身一看,贺辞来了。
凌少卿不清楚为什么在楼上睡觉的贺辞,会突然下来。他见人靠近,悄悄的往边上退几步,方便贺辞走。
省的被贺辞说挡路。
辞州的人体格普遍高大,而贺辞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十八的年岁,个头已经快赶上他爹定安侯。
要知道定安侯就是因为身型过于高大,有个人熊的诨名。
贺辞身为其子,除了没那么夸张鼓囊的肌肉外,个子上已经与他爹差不多了。
因着比周围的人都高,贺辞一路走来,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更别说他样貌出众,一袭黑衣金线绣纹,通身的贵气,很容易让人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因为没睡好,贺辞的心情似乎并不好。面容冷峻,眉间一直微微皱着,随时都要发火的样子。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贺辞的身上,黎小鱼也不例外。
黎小鱼咬着唇内的软肉,压着自己的情绪。
突然见到又来一人,此人身高腿长,越靠越近。因为个头比他要高出不少,他看人的时候不得不抬头。
头顶有阴影,毒辣的阳光被遮住小部分。
黎小鱼快速打量一眼在小饭馆门口叫嚣的那些人,此时都安静下来,像是很忌惮来人。
他不明真相,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脸色这么臭,看来是气的不行。
瞧着穿着,是比其他几个都富贵的。就连耳上的耳饰,都给人一种价值连城的感觉。
黎小鱼正打量着来人,突然察觉眼眶一热,心中大叫不妙。
一直强压下的情绪,在此刻彻底压不住,崩溃了。
眼泪刷的一下流出,黎小鱼冷着脸上,多了些木然,他平静的抹了一下眼泪。
贺辞站在柳玉攀的身后,他本是想拉柳玉攀离开,免得他惹出什么事端。
谁知柳玉攀对面的少年,在无意与他对视一眼后的瞬间,直接就哭了。
贺辞眉心皱的更深。
他做什么了吗?他都没有靠近,只是看了一眼,这就哭了?
拨开挡路的柳玉攀,贺辞站定在哭泣的少年身前,低头不悦的问道:“你哭什么?”
他很可怕吗?
因为贺辞近一步的靠近,黎小鱼想要看人的脸,头要更仰一些,毒辣的日头也被遮的更多。
他整个人,都在贺辞的阴影里。
贺辞的视线落在黎小鱼一颗从眼尾滑落,浸入衣襟的泪滴上。
他心中啧了一声,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这年纪了还这么能哭。
娇惯的。
“我没偷师。菜谱是我自己写的,和珍馔楼的没有任何关系。找茬的话……”
已经哭了,黎小鱼也不用再憋眼泪。干脆直接面对着人,讲了心里的想法。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音量并不高。
贺辞双手抱于胸前,没听完黎小鱼的话,轻呵一声,“之前一直不吭声,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黎小鱼生气。
下场就是,眼泪掉的更厉害。
贺辞看着哭的越来越凶的人,沉默了片刻。
随后侧眸对身后的柳玉攀道:“过来,他有话对你说。”
柳玉攀上前一步,贺辞转身,声音压低,“这家人是新来的州同知黎九章的亲眷,你有什么心思都收一收。”
柳玉攀嘴角抽搐一下,“小侯爷误会了,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就是想要讨个公道罢了。”
贺辞没理会他,听着身后若隐若现的抽泣声,心里烦的不行,抬腿直接离开。
辞州是贺家的地盘,什么事都逃不过贺家人的耳目。
黎小鱼一家入城的那一刻起,身份就已经在贺家那边走了个过场。
本来贺辞是不想下去管这事,只是楼下实在太吵。
吵的他睡不着,起身站在窗口,看见了要犯疯病的柳玉攀。
真要让柳玉攀把人伤了,黎九章肯定会不依不饶。
他爹最头疼辞州这些文官,要是知道他在场却没阻拦,最后惹下一堆的麻烦,一定不会轻饶他。
只好下去走这一遭。
没想到的是,黎大人的这侄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真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