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条条回复语音留言:
“当然,莱克斯,我相信你一定对我的‘哥谭明日计划’感兴趣,我也知道你一定有足够的流动资金,你是这么慷慨……”他狡猾地说,“但是你知道的,哥谭是我的城市。”
然后他切换到下一个:“安东尼,你在说什么?”布鲁斯低头在抽屉里翻找,“——哦!瞧瞧我找到了什么,一定是那群可恶的绑匪把我搜了身,要不然你就能早点找到我了,你知道的,我永远相信你的天才技术。替我向你英雄俱乐部里的所有人问好,下次纽约有派对的时候记得喊我过去。”
“奥利弗!”布鲁斯又说,“真遗憾没来得及去你们的星城派对,我的行程已经排给纽约了,要是不去的话托尼会不高兴的——这样,我们下次一起去纽约吧,我知道有一家酒吧你会喜欢的。”
最后布鲁斯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氪星通讯装置,用蝙蝠侠的嗓音说:
“事情我已经全部知道了。超人,今晚不要来采访布鲁斯·韦恩。”
人为塑造的恐怖形象静静降临了韦恩大厦顶层,像一层空白幕布,像地下滴水的洞穴。蝙蝠侠的到来给一切带来回声。
然后他看见屏幕顶端持续出现了长达十秒的“正在输入中”。
哪怕以超人的超级速度来说,这也太过分了。
最后超人删删减减,发过来一个卑微的笑脸:
超人:“我知道了。”
超人:“但是韦恩是无辜的。”
超人:“——可能不是那么无辜,但是你别太过分。”
超人:“没有说你过分的意思,我只是在说angry sex事后可能会后悔。”
超人:“也没有说angry sex不好的意思,总之我相信你,B。:)”
蝙蝠侠:“……”
蝙蝠侠:“闭嘴然后带着你满脑子的黄暴垃圾滚去写稿。“
蝙蝠侠又一天为自己同事的cp脑感到头疼。
问就是后悔。
可是如果不祸害韦恩,他还能祸害谁呢。
韦恩闭着眼深呼吸一口气。他从同一个口袋摸出内置式耳麦戴上,等着听自己老管家精妙的英式嘲讽,他猜测阿尔弗雷德的第一句是:请不要这样恫吓你的同事。
“请不要这样恫吓你的同事,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说,“这既不优雅,也不得体。”
布鲁斯哼了一声:“这些人在脑子里描写我和蝙蝠怪物上床的时候,也没人跟他们提起过这个啊。”
阿尔弗雷德彬彬有礼地反驳:“而我不得不提醒你,布鲁斯老爷,你要是连加密通讯里都要用第三人称来指代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的话,恐怕这个误解就会越来越深了。”
布鲁斯:“……你是对的,阿尔弗雷德,你总是对的。”
他站起来去拿办公桌上的老式转盘电话,同时阿尔弗雷德关切地问:“布鲁斯老爷,你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了?”
“完全没事,相信我,阿尔弗雷德。”布鲁斯平静地说,“新型恐惧毒气的解药很成功,我只是困得要死,但这绝不会影响什么。”
“包括一场预料之外的绑架吗,老爷?”现在他能想象到阿尔弗雷德在蝙蝠洞里挑起眉的模样了,他言辞犀利的老管家慢慢点评道:“印象深刻,您上一次毫无知觉被绑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一定是小时候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了。”布鲁斯狡辩道,一边把电话号码拨出去,拎起话筒放在耳边:“卢修斯?对,卢修斯,是我……董事会有在报警找我吗?我回来了,什么事都没有,撤销报案吧……啊?你说肯定有蝙蝠侠过去,没人帮我报警?”
蝙蝠侠本人充满痛苦地沉默了几秒:“不,卢修斯,我们不能指望一个每天穿着化装舞会戏服在哥谭上空乱飞的怪胎,我坚持要有一个哥谭公民应该享有的全部权利!更何况我是个韦恩,我每年捐给哥谭警局的资金足够他们来出警救我了,他们救不救得到和有没有出警完全是两码事——等等,我没有故意用刻薄语气说话——也不是和蝙蝠侠吵架了!”
真的好痛苦这个所有人都在磕蝙布cp的世界。
耳麦里传出阿尔弗雷德“你看我早就说过了”的轻笑声,则让这一切更加难以忍受了。
布鲁斯叹了口气。他用虹膜打开了办公桌上电脑,一边分神浏览着蝙蝠洞系统发来的哥谭城市现状,一边听电话里卢修斯汇报他本人非自愿离开之后的会议内容。他把韦恩大厦收到的最后一条语音留言发给蝙蝠洞,让阿尔弗雷德操作系统辨认声纹,同时思考着“猫头鹰法庭”……对,没错,他绝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会议没什么问题,哥谭也是。
这个夜晚刚刚开始,但是她看起来很宁静。
布鲁斯礼貌地挂断了卢修斯的电话。他从转椅上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边,俯瞰着他的城市。
她几经摧折,濒临毁灭,又浴火重生。
现在,这已经是他所设想过最接近美好的一次了。
但他仍觉不够。
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这座城市才能彻底站在阳光底下?虽然他知道,泥泞和深渊也是哥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布鲁斯轻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不会停止挣扎,这座城市也是。
他返回身去,推开书架上人形半身雕塑的机关,与桌面电脑同样的虹膜验证光线扫射过来,几道蓝光之后从地板上升起两座装备精妙的武器舱。
“我以为您‘困得不行’的背后涵义是‘早点回家睡觉’。”阿尔弗雷德在耳麦里说,嗓音里浮现出淡淡的责备。
“我会这样做的,阿福,一结束就回去。”布鲁斯安抚道,他依次佩戴凯夫拉纤维制作的日常战甲,不透光的黑色覆盖住他人类的部分。那张非人的面具盖下来,蝙蝠侠平静地开口说:“今夜才刚开始。”
当然,当然。对您来说,一切都还早。阿尔弗雷德在心里嘟囔道。他不再开口,只能通过蝙蝠电脑上的定位装置观察他的少爷。那只蝙蝠又一次翱翔在哥谭的夜里,守护这座城市今晚安眠。但阿尔弗雷德有时候发现自己心底会产生细微的怨恨:就好像这座城市把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完全吞没了。
有时阿尔弗雷德会有不那么高尚的愿望。是的,他不是那些伟大的英雄,普通人理应拥有自私的权利。
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够抛下这座城市,他希望布鲁斯能飞得远远的,不要拿人类的血肉填补一个贪得无厌的巨口。他想他的孩子只做一个普通人。
不要这么伟大,韦恩。阿尔弗雷德苦涩地垂眼望着自己的手背,在那双管家白手套的下面已经有老人斑浮现出来。他们的时间都有限期,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那个埋在他怀里哭泣的孩子昨天还在眼前,今日他就只能为这孩子掰正断骨和缝合枪伤了。
一时之间阿尔弗雷德有点恍惚。他觉得韦恩宅院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他能听见蝙蝠洞深处翼手目生物挤挤挨挨的轻微摩擦声,洞穴顶端石缝渗出水来,滴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啪嗒”一声。他似乎也能听见泥土之上韦恩大宅起居室里的壁炉,在下楼前阿尔弗雷德刚往壁炉里加进了干燥的冷杉树枝,它们的芳香树脂会在火焰里点燃,发出引人昏昏欲睡的哔哔啵啵声——可是这栋宅院的主人并不在家,这栋宅院里谁都不在。
人一旦上了年纪,思绪真是容易分散,也似乎更容易感到孤独。阿尔弗雷德自嘲地笑了笑,而蝙蝠电脑发出“滴”的提示音:“声纹检索结束,未发现声纹持有人,需要更多检索材料……”
那就是新敌人了。一些泛黄的旧信浮现在眼前,连同断续的恐慌言语:反复念叨着猫头鹰。阿尔弗雷德感到一股新的疲惫,为他旧伤未愈新伤又起的少爷,他很难不因此在眼前浮现出种种新鲜的旧伤口。阿尔弗雷德拿针线穿梭在布鲁斯皮肉里的时候,哪怕是他也会有一瞬间手抖。他会深吸一口气强行把一切动摇和厌憎都咽下去——如果真有一个蝙蝠侠站在面前,或许阿尔弗雷德会对着他破口大骂——是的他会的,他知道自己会这样做,而他知道布鲁斯也心知肚明。但他们纷纷都什么也没说,把一切作为献给哥谭的祭品。
这一刻阿尔弗雷德惫懒地什么话也不想说:他真希望他的少爷能好好歇一歇。他无声地叹着气,挺着腰背,以一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清醒打开语音频道:“这里是便士一。声纹搜索没有结果,或许是我们即将迎来的新客人。”
可是频道里没有声音回答他。
蝙蝠洞入口传来翼手目生物斗篷的摩擦声,一个故意加重的“咚”。有人踩着战靴跳了下来。
“便士一,你把消息发在了公共频道里——我很难不怀疑你是故意这样做的。”蝙蝠侠平静地指摘道。
阿尔弗雷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蝙蝠侠不赞同地看着他,然后把头罩摘了下来。
“好吧好吧,我猜今天哥谭没什么新乐子,所有见不得人的影子都好好躲藏了起来。今晚这么平静,也许我可以明天再去找哈维问情报。”布鲁斯嘟嘟囔囔地说,一边走一边把战甲往下拆,同时任性且坏脾气地把它们踢了一地都是,“——总之,我是说。”
他走到阿尔弗雷德身前,弯下腰去,把下巴往老人肩膀上沉甸甸一搁:
“我困得要死,就提前回来了。我要睡觉,现在马上,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便满怀爱怜地回答他:
“当然,当然。我的少爷。”
他的孤独和起居室的冷杉木在一起燃烧,哔哔啵啵,发出温暖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