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岭,古土道。
一家落脚的茶栈里几个汉子正无聊的拍苍蝇,这世道,一天到晚茶栈里的苍蝇都比人来的多。
啪——靠门柱的汉子一巴掌打在脸上,留下五个指姆印,就这苍蝇还死里逃生往下一个汉子脸上贴,飞过一路,几个汉子脸上都挨了巴掌,它还大摇大摆的飞出茶栈,逃出生天。
“他奶奶的,都闲出个鸟了,这些行商生意还做不做了,媳妇还娶不娶了,家还养不养了。”
牢骚话一出,其他汉子纷纷附和。
“大当家的也是,早晓得北面又乱起来了,南北两边的商人个个怕死,还留着这茶栈干嘛,拆了回去当火烧,不比让兄弟们在这儿吃灰来的强。”
“话也不是这么说,好歹咱之前靠这茶栈也挣了不少,万一有胆大的商人来了,结果路过黑熊岭没咱兄弟几个护着,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哪还敢再来,这商人不送货来,有钱人家怎么肯往外掏钱,不掏钱银子不流通,经济不就垮了嘛,经济一垮——”
“你可闭嘴吧,每天听大当家搁寨子里唠叨还不够,出门还要听你唠叨,兄弟几个为什么知道这活闲的蛋疼还来,不就是为了躲大当家么。”
“就是,也不晓得大当家一个十七的娃娃,整天事怎么这么多,早晓得认了字要干这么多活,还不如哼哧哼哧去田里种地,落得清静。”
“谁说不是呢。”
几个汉子嘴上发着牢骚,但真要说心里埋怨他们大当家,那是万没有的,单看他们一身腱子肉在荒灾年间,就晓得日子过的好得很,不说粮食管够,肉也是常吃的,不然练不出这样的身板。
“起来起来,前头来人了,听马蹄子动静,不是小队伍。”守着下坡路看来人的汉子一路小跑回来,一口喝光壶子里的冷茶,喘着粗气说道。
“人多?人多不好办呐。”几个汉子对视一眼,他们守在黑熊岭的隘口可不是做什么卖茶生意,当然,也别因为他们叫黑熊寨便以为是干烧杀抢掠那丧天良活计的恶徒,按大当家的话说,他们叫义匪。
这年头多的是过不下去的老百姓一拍脑门子上山做土匪,打家劫舍是南境常态,一路从北到南不遇上几次土匪,保管走错了地方。
而他们在黑熊岭隘口能开起茶栈,全赖黑熊寨的威名,其他山里的匪患都不敢得罪,毕竟他们大当家还是十三四岁的娃娃时,就带着寨里几十个兄弟把靠着黑熊寨的山匪都剿了一遍,自那以后黑熊岭唯有黑熊寨一家独大。
按照常理说,这隘口只一家土匪,那不得吃个盆满钵满,但大当家偏说什么要走可持续发展,一次性生意远没有长期往来划算,硬是把打家劫舍的活改成护送沿途商队,收几个过路钱。
别看不起这几个子,但凡多走几回黑熊岭的行商,都是晓得若没了黑熊寨兄弟的护送,怕是亏的底裤都没有,为此,每次给的护送费也很实在。
且给的再多也没有入城官老爷们收的高,赚头还是有。
他们兄弟收钱办事再牢靠不过,黑熊岭里其余大寨子没有了,一些个零散的匪徒还是不少,这些家伙手里都沾了不少人命,黑熊寨不要,便自个儿三五成群的混住在山上,自然是没法和他们黑熊寨的义匪比。
尽管有他们大当家那条不杀人的追杀令顶在头上,真动起手来货是一点不给剩,雁过拔毛形容那群狗娘养的孙子都是好话。
说着,茶栈的几个汉子往高处走了走,为首的汉子唤作郑铁,早年还是个娃娃的时候他爹跟着大当家的爹来了黑熊寨落草为寇,是土生土长的黑熊寨汉子,别看长得五大三粗,以为是个莽夫,其实能写会算,头脑灵活,是平日操练队伍里的队长。
郑铁从腰间取过单筒千里镜,朝来路打量,叹道,“乖乖嘞,这哪不是小队伍。”
单看人数,怕是快小一百人了,再加上一路马车,队伍都长的看不见影,多少年没见着这么大的队伍路过黑熊岭。
“最近有什么大动静吗?这隘口往年里都是些个不愿意缴纳入城费的行商路过,我看那队伍也不像是行商的。”
“我瞧瞧。”另一个汉子接过千里镜,仔细看了看,一准瞧见队伍里的红轿子马车,娘嘞,他这辈子都没瞧着如此精巧大气的花轿,“我晓得了,上回小六从县里回来说遇上了成王去京城迎亲的队伍,算算时间,也有两个月了,约么是京城里头的送嫁队伍。”
一听送嫁没什么,一听是给成王送嫁,底下的汉子瞪大眼睛,可怜道,“不晓得是哪家的娘子郎君嫁过去,倒霉催的,成王的封地哪怕离我们黑熊岭远着都晓得不是个好东西。”
“现如今那群高门大户有几个是好东西。”郑铁接了句话,转念一想觉得事情不对,“成王娶亲的队伍怎么会走咱们黑熊岭,不说咱黑熊岭在外面的名声,单单这一路都没个落脚的地方,迎亲队伍也不该往咱们这儿走。”
成王娶亲,送亲队伍是能沿途进驿站休息的,不能够往他们穷乡僻壤的地儿来,抄近道更不能,走黑熊岭都是不愿意进城才绕远路走的商人,有古怪。
事出其反必有妖,郑铁拿过千里镜往周围山上看了看,在黑熊岭生活好十来年,周围一草一木他们这些寨里的弟兄再熟悉不过,加上千里镜一探,立马发现端倪,“不好,两边山上有人埋伏。”
粗粗看过去,人数还不少。
“嗯?哪个不要命的孙子在我们黑熊寨的地界抢生意。”徐大头气的跳脚,这是哪家土匪蛋子犯太岁,到龙王爷的地盘捣乱来了。
“不好说,你看成王的迎亲队伍不走大路偏偏往黑熊岭走,山上又埋伏着人,指不定是自己人抢自己人,顺道把事儿栽赃到咱们头上。”郑铁虽然是猜测,但心底觉得这事八九不离十,毕竟黑熊岭周围也没见着有一口气能出这么多人的盘子。
“他奶奶个腿,这群王公贵族心眼太黑,咱黑熊寨能吃这个亏?我这就回去叫兄弟们,既然都把骚往咱们兄弟身上引了,那就黑吃黑,什么唠什成王,在咱们大当家面前就是个屁。”
这话一出周围的汉子纷纷应和,他们都落草为寇了,还能吃官府的亏?
有本事派兵过来剿了他们,他们还称对方是一群好汉,但黑熊寨寨主都第二任了,州府里的官老爷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可知都是怂蛋玩意,这人贯是会得寸进尺,官府怂了么,他们义匪自然站起来了。
“等等。”郑铁眼睛提溜一转,“咱抢了迎亲队伍,里头可还有个娇滴滴的新人,京城里头嫁过来的,不论是郎君娘子,都是顶顶好,咱大当家也十七了,寨子里没个适龄的姑娘哥儿亲事都耽误了,眼下的岂不是正和咱大当家相配么。”
不说郑铁这人是眼下几个汉子的头头,脑子转的快,反正都抢了,新人自然不能放过,不然光抢了银子,把新人送走,外头谁信这新人清白。
按他们大当家的话,山下的贵老爷脑子都有毛病,惯的,还清白,他们这群汉子能娶个适龄的寡妇都烧高香了,谁还在意那玩意,又不能吃又不能用。
“这、不好吧,咱大当家不是说不抢人吗?”不光不抢人,货也不许他们抢,这回是人算计到他们黑熊寨头上,又另当别论。
“所以事你悄悄的去办,就和兄弟们说咱们给大当家寻了个媳妇,在档口遇难了搭把手,咱把人带回了山寨还能送回去不成。”
“高,郑哥不愧是咱们小队的队长,心黑跟大当家学了个十乘十,我这就去。”
徐大头忙不迭的在山林里消失,叫被夸了的郑铁不大爽快的嘟囔,“啧,难怪每回咱们夸大当家心黑他不高兴,我听着也不高兴。”
“为啥?”一旁的汉子闹不明白。
“听着不像是夸人,像是骂人。”郑铁砸吧了一下,以后还是少在大当家面前夸他心黑。
这头徐大头才走,那送亲队伍也逐渐慢了下来,眼瞅着是打算在隘口前安营扎寨。
等马车停稳,花轿里走出来个唇红齿白的小哥儿,一行人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倒是没敢多看,这样生的俊俏的小哥儿跟着主子入府,多半都是备着在主家有孕时候用的,未来算半个主子,可不敢得罪。
蒺藜跳下马车,往公子嫁妆队伍走去,前头的人都是王府派来的,只有这嫁妆队伍里掺了自家人,原都是自家人,哪想半道上许多人水土不服,病倒了。
公子心善叫他们在驿站养好病直接回府,不必跟着南去,也就导致了手里能用的人着实不多。
好在嫁妆队伍里的护卫是老爷专门调遣府里的部曲,不然百十来台嫁妆光是看着不让下人偷拿都是个让人头疼的事。
“蒺藜,公子有什么吩咐吗?”燕瑾远远见着人就迎了过去,蒺藜是公子身边贴身侍候的,除了取餐外,少有往这头来。
“公子着你打听一下咱们到哪里了,按照之前规划的进程该是到驿站了才对,怎么会在荒郊野岭停下。”而且晌午那顿已然吃过,也不到该休息的时候,只是送嫁队伍里主事人是王府过来的,他们秦府的人也不好多置喙。
“王府的人中途换道了,说是原本那条道上因为连日多雨冲垮了一段山道,清理起来颇费时间,为了不耽误迎亲的吉时,便换了一条路走。”燕瑾是细细看过地图,这条道的确是除开官道最近的路。
“如此么?”蒺藜放下心,不过想起公子嘱咐还是低声同燕瑾说了一句,“听闻南境不太平,一路小心戒备些。”
“我晓得了。”燕瑾看似不在意的点头,等蒺藜离开,立刻叫手里的部曲过来,一一嘱咐过。
不过秦府跟出来的部曲如今只剩二十来人,一半都因为路上害病返程了,真要是发生了事,只有拼死保护公子安全,其余的是顾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