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人带过来了。”徐小六提了王府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过来,审讯的地牢是收拾过的,但总归是地下,空气中泛着一股子霉潮味,不大好闻。
被关入地牢的人数不少,除去装作土匪的部曲默不做声,其余王府内的下人都是哭作一团,叫看守的几个弟兄听的不耐,却也不曾恐吓,只塞了两团棉花在耳朵里,落个清净。
而被提来的王府管事么,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出尽洋相,半点也无大户人家出来的底蕴,多半是在山下吓破了胆子,现在见到传闻中的土匪头子,磕头饶命的话更是停都不敢停。
“别磕了,我们大当家有话问你。”徐小六在王府管事身后踹了一脚,好歹也是王府干事,怎么一副如此窝囊模样。
王府管事原就是跪着的,这一脚叫他往前一趴,现下听土匪大王有话要问,忙不迭的爬起来,“大王有事只管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来不需要什么手段,人就会说实话了,周肆有些意兴阑珊,抬了抬了下巴叫徐小六去审其他人,自个儿倒要听听成王闹什么幺蛾子。
“看来你知道我黑熊寨的名声。” 不过也是,在祁州想不知道黑熊寨的名声还真有点难度。
“自然听说过,两月前在桥头县落脚,县里的百姓常提起黑熊寨,都道是南境最厉害的山寨,万没有山匪赶得上,连官府都要礼让三分。”王府管事拍马屁的本事从小就练,都不必过脑子,嘴巴一骨碌便说了出来。
“是吗?既然知道我黑熊岭的名声,还敢在我的地盘黑吃黑?”若不是这管事脑子有问题,便是那成王妄自尊大,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厉害人物,许是人上人做久了,便当真不食人间烟火。
“这……”王府管事也晓得这事办的奇怪,但都是主子的命令,他怎好说不是。
“不必辩解,成王要你们在这里做这一场戏的缘故是什么?”周肆不欲与人废话。
站在王府管事身后的汉子见这人支支吾吾,一巴掌拍在对方后脑勺上催促,“问你话呢。”
王府管事经不住吓,原也不是什么机密,急忙开口道,“是成王殿下的侧妃听说官家赐婚,怕京城里头的公子嫁过去要立规矩,闹了一阵,成王殿下为了哄侧妃娘娘,便叫人劫了送亲队伍,再、再”
“再栽赃到黑熊寨的头上。”这和周肆猜的倒是大差不差,毕竟成王历来名声如此,不过只是为了一名侧妃就要和朝中最大一股势力做对手,成王一个皇家养出来的皇子,纵然自己是个废物,没道理手下也一个明白事的人都没有。
周肆本能的皱眉,叫底下的管事见了,以为是不满成王做派,如今主子远在容州,他一个管事就在跟前,惹了土匪大王不高兴,只恐是没有命可活,便想也不想的又磕起了头求饶。
“大王饶命啊,这都是成王殿下的主意,我们只是他手里办事的,若是不听话便要掉脑袋,还请大王饶了小人性命,小人家中上有五旬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若是小人去了,恐怕一家子也要活不成了。”
求饶态度倒是诚恳,只是话术过于熟悉,自打当了山匪过后,抓来的人都是这套说辞,听得周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别急着求饶,还没说要砍你脑袋,我再问你,成王是何时定下的这个计谋?”既然觉得这里头有不对劲的地方,周肆也不是那等且过且放之人,他如今脚踩钢丝,一步落差,下场不比死无葬身之地好到哪去,好容易活到了今天,万没有阴沟里翻船的道理。
“是小人出发前说定的,成王殿下特意嘱咐过,叫小人沿道打听路上哪家土匪最厉害,便将正妃、不对,是秦公子的车驾引到附近,由殿下派的部曲劫掠,如此行事方能滴水不漏。”
管事期期艾艾的说完,心头只剩慌张,早知这差事要人命,他又求爷爷告奶奶的送银子,实在何苦。
“这倒是奇了,南境土匪寨子多不胜数,偏挑一家最厉害。”周肆闻言露出好笑的表情,送嫁队伍不少,却也只不到百人,莫说他们黑熊寨,便是沿道上也有几家能吃下,这话实在有意思的很。
王府管事不晓得其中原由,埋头不语,身子颤抖,只待土匪大王判个生死。
“秦公子的队伍原应该不止这些人。”周肆肯定说道,护送队伍只有二十来个部曲已然奇怪,秦尚书不可能不知道南境多乱,只派遣二十来人护送百十来台嫁妆和自家哥儿,这副做派还不够一些有钱的大商人来的大气,所以中途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只剩下这些人了。
“是。”管事不想这事也叫土匪大王看出来,硬着头皮接话,“原队伍有一百五十人,只出了京城之后,越往南走,队伍里便有许多倒在驿站,如此才只剩不到一百人。”
“是水土不服倒下?还是有人下了药倒下?”
这话问的有意思,一旁听审的几个汉子眼睛珠子都瞪大了,好家伙,竟然还有这么黑心的一手。
王府管事擦了额头的汗,答,“是下了些泻药。”
部曲五十人,中招了一半,按照殿下吩咐,另一半也不该留,但不知道是不是那秦家队伍里有人起了疑,此后饭菜都是自己侍弄,不与王府的人一同吃喝,幸而之后也有人当真水土不服倒了几个,不然秦家队伍早与他们没好脸色了。
周肆神色阴沉,他好像将老虎当做病猫看了,若不是这次的事,恐怕等老虎到了他跟前要吃人,才晓得原有这样一位虎视眈眈的敌人。
又过了两刻钟徐小六也审完了其余人,不是他动作快,而是王府的人的确不堪大用,至于王府的部曲,一个个看着人高马大,实则经不住事,连鞭子都没使上,便像是吐葫芦籽一样,给倒了个干净。
几人出了地牢,周肆听着徐小六说话。
“大当家,对了几个人供词,没有太大的出入,应当不是假话。”观其人,听其言,察言观色是他们做审讯的基本功,徐小六也历练了几年,一双招子看人的本事不赖,若非当真心机深沉之辈,怕是难骗过去的。
周肆不答,而是在心头细细掠过这些年容州传来的消息。
成王封地在容州,说是与祁州相邻,但南境这里,每一州的地盘都极大,一州之地比得上北面几个州的地盘,只南境地广人稀,又雾障水蛊盛行,朝廷不太看得上,便是来这里当官,也多是被看做流放。
成王的封地落在容州,京城的人都晓得是当今故意贬斥,为了不惹君王厌烦多与成王断了往来,如此成王在容州欺男霸女的名声未曾传入京城,原祁州人也不知道成王的名头,但近些年成王行事越发猖獗,加之黑熊寨这一道行商又通了路,便是把成王行径传入祁州,许多大户人家都是晓得成王的德行。
之前连周肆对此人也多轻视,偏偏审了那王府管事过后,周肆却又觉得自己可能轻敌了。
“成王先前在京城是什么名头。”周肆突然问起这话。
徐小六听得此言斟酌一番,他们对京城那头的消息也都是有打探的,成王好歹是皇帝的亲弟弟,自然也有探听过,只这位的消息多是到了容州后才多起来,且都是下三路有关,实在叫人提不起兴多关注,大当家一时问起成王在京城的情况,徐小六还真想了小片刻才记起。
“听闻成王在京中之时尚且年幼,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却也并不显眼。”
“一位不起眼的皇子到了封地却大肆行事荒唐,你说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在京城装聋作哑,在封地酒肉池林,左看右看都是荒唐人,可大当家既然这么说,徐小六不由的把成王往聪明了想去。
“大当家是怀疑成王扮猪吃虎?”
若是如此,那这回在黑熊寨地盘劫新婚郎君,难道也是故意为之,对了,这新郎君可是京城秦府的人,且还是尚书令家极宠爱的哥儿,名声在外,若真是去了容州,秦尚书必不可能不管的。
一个苦寒之地就藩的藩王,和一个朝中势力强大的官宦,明眼人也能看出谁强谁弱,原和京城断了联系的容州必定会被尚书令放在眼里。
若是成王真的在封地搞小动作,有这么一位名声显赫的新郎君,恐怕瞒不过尚书令,如此,为了不被尚书令禀报给皇上除掉新郎君是最佳的选择,但又怕自己动手叫秦尚书查出来,便做了眼下这一石二鸟的谋算,他们黑熊寨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成了成王计划里的刽子手。
这样解释,成王实在要比宫里那位还要狠毒些。
可是,“成王真有这个本事?”
刚刚的猜想徐小六是按聪明人的想法走的,但成王历来表现的都不太聪明,叫人一时之间难以联系。
“说不准,看来这位成王殿下实在是天高皇帝远,叫我也疏忽了。”近几年来只看朝中局势震荡,却忘了皇家人哪个不是野心勃勃,正值时乱,要上位可比太平长安时容易,“派些人去容州好好探探。”
“是。”
如今夜已深了,除开夜间巡逻的汉子,寨子已经安静下来,周肆独自回了书房,虽然接手了一桩麻烦,却误打误撞发现了暗藏的敌人,一个秦绥之诈出一位狡猾的狐狸,也不算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