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草药包真是好闻,夜里也不见蚊蚋。”蒺藜将医馆送来的草药包系在公子床头,夏日里最是烦闷的便是蚊蚋,只恨这东西难灭,便是宫里都有,若是不小心被咬了,可是要肿好大一个包,还痒的难受。
“正是呢,公子皮肤细,夏日最招这些东西,往日府里都要点香炉才好些,不想寨子的草药包这么好用,有空得去问问孙哥儿到底使了哪些草药。”
蒺藜菖蒲自小一块长大,便是每日同公子待在屋子里,也有说不完的话,一点也不无聊。
而秦绥之,正躺在窗口的塌上,翻看地方志,虽然这会日头正大,但屋里每日都有厨房送来的冰盆,若是化了,再取就是,也不算太难熬。
大概因为每日不需要出门,秦绥之倒是和从前在家一样,也不用簪子挽发,任由其披散,身上的外衣也脱了搭在一旁,夏日本就穿的少,外衣脱了自然只剩亵衣,一节光滑的小腿从亵衣透出来,由着外面天光照的透亮。
蒺藜与菖蒲是见惯了公子如此慵懒的时候,不过往日即使在家中,也得防备安人过来,要是叫安人见了公子这副样子,整院子都逃不过一顿好骂。
这样比起来,黑熊寨是更自在些,只要周大王不来,连黄娘子都不会多打扰。
外头刚吹过一阵热风,将葡萄架的叶子吹的唰唰作响,屋里蒺藜与菖蒲也渐渐不说话了,只听得秦绥之时不时翻书页的声音。
蒺藜瞧公子看那本地方志已经好几日了,从不曾见公子这样长时间瞧一本书,往日里无论是大少爷读的各类经书还是往朝的史书,公子都只细细翻过一遍,少有再捡起来的时候,难不成那地方志里有什么黄金屋?
“公子。”
“嗯。”秦绥之目不转睛的落在地方志上,白嫩青葱的手指握住书本,远远看去像一尊白玉美人。
“消息已经给出去好些日子了,咱们什么时候再去见燕瑾?”蒺藜说起这话,是有几分脸红的,他与燕瑾说来是没什么的,不过是为了公子的计谋牺牲点名声罢了。
“着急?”
“嗯,咱们来寨子有十日了,再过些时候成王府该是晓得迎亲队伍出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出兵过来救咱们。”其实蒺藜已经从黄娘子那里打听到成王是什么样的人,若真是黄娘子说的那样,如此放浪形骸的纨绔怎能配的上公子。
京中俊杰如此多,都没一个能入公子眼,且老爷安人也宠溺公子,即使公子不曾有看上眼的也不着急,更不提老爷身居高位,便是有人背后嚼舌也万不敢传出去。
奈何世事无常,竟然叫一道圣旨给赐婚了这样一位荡检逾闲的王爷,还好不曾真的嫁过去。
“成王不会派兵,不必指望他们。”秦绥之早在被抢当夜便听周肆说穿了成王的性子,也不寄希望于他,甚至若要选,他宁愿落在黑熊寨,也比去容州对付一位皇亲国戚要好。
“才不指望呢,我都听黄娘子说了,成王是为了讨自家侧妃开心,才叫人抢送嫁队伍,如此不分尊卑的家伙,公子嫁过去定要吃苦头,便是他真的来了,公子也不能跟着回去。”蒺藜私下里最是为公子打抱不平,他心里他家公子什么都是好的,便是皇帝都配不上。
讨侧妃开心?秦绥之眼里透出一分笑意,恐怕不见得,只是更多消息周肆必然是压着不会告诉他们,就当成王此人是贪声逐色之辈,若能顺利离开黑熊寨,大抵日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又过了片刻,屋外响起了敲门声,菖蒲看屋里冰盆化的差不多,以为是黄娘子送了新的冰盆过来,哪想一开门,才瞧着门外站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周大王,顿时吓得菖蒲脑子一片空白,也不晓得周大王在门外站了多久,是否听到了他们方才的话,若是听到了……
一时片刻的胡思乱想叫菖蒲没能把人拦下,周肆算回自己屋子,自然不需要旁人应允,自顾自的走进屋里。
寝卧不算大,一眼能望到头,周肆不过走一两步,便将塌上白玉美人的慵懒姿态尽收眼底。
四目相对仅一息,秦绥之便耳垂泛红的将一旁的外袍扯过来遮住身子,贪凉露出亵衣外的小腿和双足也立马藏的严严实实,蒺藜更是立马挡在公子跟前,眼神中还有几分惊慌失措。
若是在京城,叫外男这么看了身子,已经是清白尽毁,要么嫁了对方,要么送去道观。
“是我唐突了。”周肆眼眸暗了一分,随后背过身去,菖蒲蒺藜赶忙上前帮公子系好腰带,再穿上鞋袜。
待身后动静停歇,周肆才转过来,许是夏日炎热的关系,方才只红了耳垂的美人现下连面颊都像是抹多了胭脂一般,由内到外透露着红润。
且短短时间也只够秦绥之将不整的衣裳理好,披散的长发却是有许多从别着的耳后滑落到前端调皮的戳弄肌肤。
“地方志?”周肆上前捡起因为慌乱从塌上落在地上的书籍,如常说话,眼底并无什么狎昵之态。
“闲来无事,便劳烦黄娘子寻了些杂记。”秦绥之轻咬嘴唇,还没能从方才叫外男见了身体亲密的地方缓过来,便是他不拘一格,从小到大的教养也让他不得不在意。
时下不说看了没穿鞋袜的双足,就是偷送一方手帕,都是私相授受,若是传出去不光叫人青天白日笑话,严重些,是能叫姑娘哥儿悄无声息病逝,好全了一个家族的名声,秦绥之一向对此嗤之以鼻,不想有朝一日竟然会有更出格的情况落在他身上。
“如何?”周肆合上地方志,上头除自然地理一项同现下区别不大外,其余东西对时下局势,怕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如何?什么如何?秦绥之满心的踹踹不安被周肆一言打断,见周肆面色如常,仿佛刚刚那一幕不曾发生过,反叫他隐隐松口气,或许南境风气开放,是他大惊小怪了。
有意忽略方才之事后,秦绥之才细细揣摩周肆的话,这是问他看了地方志对祁州有和看法。
在他看来,祁州因为天灾,常年有活不下去的百姓形成流民,四处奔走,最后多是如周肆这般落草为寇。
究其根源,祁州之乱,乱在百姓被挤压的没有生存空间,但此事又怪,因为年年京城都有拨赈灾银子送往各地赈灾,回禀的官员也个个都道灾银下发,百姓已经恢复正常度日。
这与秦绥之在祁州所见大相径庭,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以说谎的人必是赈灾官员,但这也是秦绥之想不通的一点,赈灾官员年年都换,总不能皆是贪官污吏,且赈灾银长此以往不落实处,怎会没有人揭发,朝廷党争激烈,这样的错处简直是一柄侧头刀,若是被对手拿住,阖家抄没都是轻的。
似乎有太多问题,一时不知从何问起,于是,秦绥之只如实道了一句。
“祁州这些年天灾不断,朝廷虽然张顾北面战事,也拨了款到祁州赈灾。”
秦绥之这句话说的有意思,周肆听了闷笑出声,“赈灾银从来不会真正落在受灾的百姓身上,户部拨银需要剐一层,领头官员打点下属又须得剐一层,沿途经过州府再剐一层,待至灾地,若还剩一半已经是清廉行事。
只是真的送到灾地,如何分配便是此地官员说了算,你说境内饿殍满地,他说境内易子相食,如此分剐过后,肥了地方官员,再道一句瘟疫横行,需要烧城控疫,死无对证便是赈灾成功,天下太平。”
秦绥之脸色渐白,他天生聪颖,也关注朝中动向,时常与兄长讨论政令,以为若不是身为哥儿的缘故,也能在朝中一展所长,现下听周肆一席话,却心中凄然。
锦衣玉食堆砌长大,所知疾苦不过是天灾频发,百姓无法度日,须得朝廷送钱粮分发,他知官员有一层耗损银子,却不想层层剥盘,又有多少能到真正需要度日的百姓手中。
朝廷已经至此了吗?
“不过与你说些实话,怎么还要哭了,若是当真见到祁州乱象之下的情景,岂不是要哭成泪人。”周肆摸了摸身上,很好,没带帕子,汗巾倒是有,但哪里有把自己擦汗的东西给人檫眼泪的。
“外面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了吗?”秦绥之只是心痛,不至于到要垂泪的地步,但难过是真。
“差不多,早几年祁州要更乱些,黑熊寨名声传出去后,又要好上一些,比起祁州,容州要更乱。”这也是中央对地方失去控制的后果,整个大燕不会只有一个祁州这样,现下江山看似稳固,实则摇摇欲坠,只是缺少一个爆点。
秦绥之抿着嘴唇,不言。
周肆知道,这是还没放弃对朝廷的期望,如今世家绝对不会对皇帝有百分之百的忠诚,毕竟数百年间,朝廷已经换过几茬,长的不过一二百年,短的三十四年,若是世家忠君,现下朝廷早没了世家影子。
但要世家倒戈,也不简单,他们因为名声即便做了墙头草,皇帝依旧需要他们,便是而今行科举,细数下来还是世家子弟占多半,寒门底蕴不足终究不是世家对手。
早知不可能仅凭言辞说服秦绥之,他也并不丧气,只是不知是不是中午香煎羊腰子的缘故,此刻体内火气有点旺,周肆转着眼珠子,瞧见屋里冰盆好像也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