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两,小姐省吃俭用一年可能都存不下这些。小宁偷偷心疼,转念一想,银子再好也得有命花,就当破财消灾。
此生林施微既无攀龙附凤之念,更不曾利用美貌吸引魏令屿注意,若非他主动纠缠,二人或许都不会发生任何交集。
他,不也还在重复上一世的路。
就连看她的神情,亦如前世再临。
林施微冷笑。
这日魏阅音数了数家底,想买个小厮供母女二人差遣,一家子女流之辈,没个跑腿的小子有时候真不方便。
林施微觉得有道理:“不如买个年纪小的,便宜又方便管教,年纪太大性格多半已成。”
“也好。我让婆子找了牙行的人送来,你来挑吧。”
牙行地办事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午膳后已经奉上六个年纪不超过十五岁的小子,皆是牙婆精心挑选,各个模样端正。
毕竟国公府要人,他们还专门洗手净面,唯恐主家看不清货物的齐整。
六个男孩站成一排,规规矩矩地,无一人抬眼乱瞄,林施微的视线一一扫过。
小宁捧着茶碗出来,对林施微说道:“小姐喝茶歇会慢慢选。”
站在左二的小个子身形一晃,跪地哭道:“姐姐,我是小乞丐,求求你给我买下吧。”犹如抓住救命稻草。
他是对小宁说的,也只认识小宁。
牙婆呵斥:“闭嘴,好没有规矩,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看我回去不抽你。”
林施微看向小宁,小宁懵懵的:“我不认识他。”
“姐姐,我洗干净脸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男孩以袖抹泪。
小宁走上前仔细端详,终于认了出来,小乞丐!
那个会爬墙会爬树,比猴子还灵活的小孩。
林施微也有印象,心口咯噔,略一思忖,便道:“就他吧。”
“好嘞!没成想还是你小子有福呀。” 牙婆后一句是对小乞丐说的,笑地见眉不见眼。
小宁给小乞丐买了两身换洗衣物,遣婆子将他带下洗刷更衣,日落前收拾妥当方才来见林施微。
十岁的小乞丐没有名字,因长相清秀被大乞丐卖予牙行,可他又瘦又矮,做不得苦力,牙婆说如若没人买他当小厮,便送去做小官人。
啥是小官人?小宁好奇问了句。
林施微轻咳一声,示意小乞丐回答。
小乞丐回是最低贱之人,一旦当了就长不大。
再次打量小乞丐,眉清目秀的还透着股机灵劲,她不由想到了从前父亲身边的云吉,林施微轻声道:“往后,就叫你雨吉。”
“谢谢小姐赐名。”
大周十四年,雨吉终于结束漂泊。
他被安排在外院,小宁观察了半个月,活泼勤敏学东西也快,再想到他曾窥视方俊豪那么久都没被发现,还真有点儿本事。
或许还是一块等待雕琢的璞玉。
年后魏令则离府重回白鹤书院,四夫人放下心,时常将林施微放在娆娘身边。
此举被三房崔氏在背后好一通嘲笑:把则哥儿看的跟个眼珠子似的,既想给娆娘找个上乘婢女,又唯恐婢女将她眼珠子勾走,两头都想占,笑死个人。
她向来瞧不起四夫人冯氏的出生,小家子气。说完又看向大夫人吕氏:“大嫂,不是我说她不好,削尖脑袋地钻营,难不成真以为自己也能像您一样养个少年状元。”她掩帕而笑。
则哥儿样貌没地说,但若论起其他的,又哪里比得上国公爷看着长大的嘉哥儿礼哥儿,简直痴人说梦。
大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则哥儿考中于国公府更添荣耀,乃祖宗庇佑的大喜事,你就不要在这里唱衰。”
“我……”崔氏不服气,小声嘟囔,“我这是实话实说。”
崔氏嘲笑的点反倒是林施微舒适的点,多亏冯氏看得紧,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冯氏也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所有年轻美貌的女孩,不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接近魏令则,况且他还不满十七岁。
国公府累世公卿,传承百年,许多规矩不同于普通勋贵富豪,譬如凡府中嫡子嫡女成婚年纪不得小于十八,嫡子年满十七才能安排通房且不得超过两个,一旦发现沉迷酒色必将严惩,婚后纳妾亦不能超过两个。
精通医理的老祖认为酒色最能掏空男子意志,越晚接触越益于立业,而女子太小生育风险极高,是以家中嫡女绝不可十八岁前出嫁。
魏令礼十六岁就给身边的婢女开脸,当年因为此事崔氏被老太君好一顿训斥,而魏令则却愈发优秀,肉眼可见地受国公爷器重。
这年三月的深夜发生一件大事。
有刺客!
火炬次第燃起,平时藏在暗处的侍卫犹如黑色的箭矢破空而出。
林施微从噩梦中惊醒便被小宁一把抱住。
“府里进了刺客,好多人来搜院。”她边说边帮林施微穿戴整齐。
为首的暗卫道一声“刺客穷凶极恶,为保贵人安危不得不严查所有角落,得罪”,身后数名手下窜入内室。
“你们,不许乱摸,这是我家小姐的闺房!”小宁泫然欲泣。
前世的她此时应是在陪魏念翡客居崔府,并无刺客一说。今天她在府里就有刺客了?林施微尽量镇定。
她拍了拍小宁冰凉的手:“多说无益,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说罢连忙上前搀扶受惊的魏阅音。
却听砰的一声巨响,有个巨大的身影自耳房破窗飞出,魏阅音失声尖叫,一把搂住林施微。
锋利箭矢擦着林施微耳朵呼啸而过,射向那名大块头刺客,她反应极快,按着魏阅音矮身:“小宁小晴你们也蹲下。”
内宅女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眼见母亲吓傻,林施微无暇惊恐,小小的院子至少有五个暗影在与刺客缠斗。
“我们出去!”她连拖带拽拉着母亲奔向大门,小宁小晴紧跟其后。
刀剑无眼,随便挨一下都能要她们小命。
“我腿软,呜呜呜……”跨出大门,魏阅音终于找回痛哭的力气,刚才一条人的断臂滚到了她脚上。
何止她腿软,小宁小晴也东倒西歪,林施微去扯她们魏阅音就滑倒,只能再回首抱魏阅音,长长的裙摆不知被谁踩了,趔趄数步,终于轮到她向后栽倒。
后腰当即被一柄硬物横抵,稍一发力托起她的上半身,人也不由自主跟旋,晕头转向之际有人握住她的肩膀,天地得以停止摇晃,方才看清来人。
“嘉表哥……”
魏令嘉单手解下斗篷裹住她,另一手持唐横刀,方才救她的硬物好像就是这个。
“明赫。”他道。
“在。”有人应诺上前。
将惊魂未定的林施微丢给侍卫,魏令嘉换手拔刀,几个箭步消失于夜色。
放倒院中暗卫,刺客转身接住破空而来的寒意,寒意却将他削铁如泥的宝剑斩成两截,接下来他仅能依靠直觉左躲右闪。
“谢春山!”刺客根本看不清对手,只能死死盯着快如闪电的刀锋,稍错一眼便是万劫不复。
终是不敌,心口挨了一脚飞出院外。
明赫拔剑一跃而起,将他牢牢踩在脚下。
刺客抹了抹脸上的血,终于看清了刀的主人——魏令嘉。
鲜少有人知道大儒谢春山的另一绝——唐横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说的便是他这种人。如今谢先生的唐横刀也算后继有人。
刺客渐渐悲凉,想到自己纵横一生,剑下亡魂无数,如今却宝剑断,命休矣。
他沙哑道:“小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魏令嘉厉声下令:“明赫,莫要他……” 自裁。
刺客先一步咬碎毒囊,命绝。
院子里门窗橱柜满地狼藉,还死了人,院子外主仆四人钗斜鬓乱,噤若寒蝉。
魏令嘉手腕一旋,利落地收刀回鞘,看向林施微的方向:“多有得罪。今晚我会禀明母亲,姑母、施表妹还请随我回长房将就一宿。”
这一随就随在长房扎了根。
因为死过人,即便收拾完也不好再将母女二人放回去。四房倒是有一处合适的小院子,可魏令则大考在即不能分心,所以冯氏十分为难。
崔氏倒是大方,但一想到她曾做主将林施微许配给老世子,大夫人皱了皱眉,不禁看向魏令嘉。
她道:“咱们府地方虽多,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不大适合安置林家母女,各家之外又找不到适合的小院。”
“母亲心善,其实已经拿定了主意,儿子没有意见。”魏令嘉道。
“也罢,就在咱们这里。”
林施微母女因祸得福,从最边沿的小院子搬进长房,将来说亲只需淡淡提一句在大夫人身边的,身价立时翻倍。
此刻的魏令嘉将将沐浴完又更了衣方才拜见母亲,一头浓密的黑发仅擦半干,随意披在身后,脸颊还带着几滴水珠。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大夫人越看越怜爱:“我儿如芝兰如朗月。”
“因为长得像娘亲。”
“贫嘴。”大夫人慈爱一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眸光黯然,“若非你爹狠心,说不定我如今也有个长得像娘亲的嫡孙。”
每思及此,吕氏悲从心来。
“您不要再怪爹,他老人家深谙帝心、高瞻远瞩,此举保我国公府百年基业。”魏令嘉拍拍母亲冰凉的手。
他的妻子家世清白即可,从来都不需要高门贵女。
大夫人不懂为官之道,只心疼如此优秀的儿子,二十一岁连门亲事都没定下。
大夫人缓了缓情绪,转回一开始的话题:“刺客什么来路,用不用给你父亲写封信?”大老爷还在江南督造,一时半会回不来。
“一切交由儿来处理,娘亲无需担忧。”此事牵连甚广,魏令嘉不便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