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堡内,伊苏尔特和孔蒂听着近几日的伤亡汇报,脸色难看。
围城已经持续了一周,在敌军不计损失的强攻下,守城方伤亡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五百人。
敌军大概伤亡两千五百人。
“伊苏尔特大人,不知城中还有无医生?”
孔蒂轻声问道。
“我们的不少士兵因为缺乏有效医疗,导致轻伤变重伤,重伤者直接死亡。”
伊苏尔特摇摇头。
这个年头,基督教世界的医疗水平远远不及伊斯兰世界,懂得医学知识的人才也是少得可怜。
伊苏尔特已经将城内所有职业和非职业医生全部送上了战场,还是杯水车薪。
还别说有些医生完全是蠹虫。
呕吐不止,他敢给你放血。
外伤出血,他敢给你灌肠。
除此之外,部分医生还特别喜欢使用蛆虫和老鼠来啃食烂肉,完全不管是否干净。
“我会从城中再组织一批民兵,尽量多拖延几天。”
他们现在对打赢战争不抱任何希望,只盼着殿下立马赶回。
伊苏尔特和孔蒂苦笑着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彷徨。
……
“现在的情况是,敌军八千余人围攻苏尔特,西部边境遭袭,南部部落不稳。”
“都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颠簸的船舱中,以撒望着诸位指挥官。
“勃拉姆卫队长,你先来。”
勃拉姆·巴列奥略站起身。
这位勃拉姆卫队长来自约翰四世的宫廷,是约翰和威廉的堂兄,目前担任大侯爵卫队的卫队长。
约翰四世遵守了同盟的诺言,将最为精锐的大侯爵卫队借给以撒,助其回国平定乱象。
勃拉姆缓缓开口,唇边厚厚的胡须不断抖动。
“尊敬的殿下,我们应当尽快赶回苏尔特,协助防御。”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我认为您应当先行一步,乘快船前往苏尔特,鼓舞军心,指挥防守,告诉他们增援的信息。”
“就算您抽不出手,也应当派遣一名德高望重的贵族前往,增长守军的信心。”
“有强敌而无援军时,久守必失,这样的守城战非但不能有效杀伤敌军,反而会助长敌军气焰。”
这才像点话。
守城战中,士气远比军事素质更加重要,如果长时间没有援军,困守孤城,那么军队的斗志将被一次次消磨,最终全面崩溃。
“有理,还有其他想法吗?”
以撒再度望向诸位将军。
见他们都不开口,以撒叹一口气。
这些家伙都是些傻憨憨的将军,叫他们行军打仗自然没有问题,可是没有一人具备运筹帷幄的战略性眼光。
就以撒目前观察,只有紫卫军的副军团长梅赫梅特有些眼光,日后可以培养一下。
“我认为,苏尔特确保不失即可,没有必要将全部兵力集中到这个狭小的港口。”
以撒摊开地图,
“据情报,敌军来势汹汹,几乎动用了所有兵力,所以他们的老巢相当空虚。”
“殿下,万万不可行险啊!比林奇城城高池深,又有山脉包围,就算他们兵力稀少,在我们缺乏重型火炮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攻破的!”
“我们能够这次力保苏尔特港不失即可,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不能出此险计。”
话音未落,以撒的老师米哈伊尔伯爵急切地站了起来,开口阻拦。
以撒看着他焦急的眼神,微微有些感动。
米哈伊尔是父亲君士坦丁的旧部,从以撒小时便护卫在旁,忠心耿耿。
“伯爵,我不是傻子,不会去比林奇啃城墙,”
以撒示意激动的伯爵坐下。
“我们的目标,是这里。”
以撒伸出手指,指向地中海沿岸的一处港口。
欧盖莱。
这是位于苏尔特以东,卜雷加港以西的小型港口,人口稀少,附近多是沙漠和盐沼,只有少量淡水井。
费赞王国时期,将这里作为和马穆鲁克的缓冲地带,双方都没有将这里看做自己的领地,任其自由发展。
苏尔特大公国建立以来,也没有闲暇兵力管理这些边缘部族,只要不挑事即可。
“从比林奇到苏尔特,中间区域貌似宽广,但其实只有一条道路,那就是几个水井之间连成的曲线。”
“这些地方都是广阔的盐漠和沙丘,人类难以生存,没办法就地进行补给。”
以撒的手指划过地图,从比林奇直到苏尔特。
“他们的补给线拖得很长,却暂时没有出现问题,这主要说明两点,”
以撒停下来,看着众人,
“第一,他们军中的主要粮食一定是牲畜,如羊,骆驼。”
“第二,他们在这一条道路上一定还有一个粮食中转站,负责将比林奇聚集的粮食转移到苏尔特攻城营地。”
“这个中转站很可能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建设,最初的目的很可能不是我们,甚至不太可能是费赞王国。”
“这个中转站很可能是马穆鲁克强盛时期,为了应对哈夫斯王朝而设立,只不过最近被启用。”
一番话毕,将军们都若有所思。
“殿下,您怎么知道这个中转站一定在欧盖莱呢?”
勃拉姆卫队长疑惑地问。
“我不知道。”
“并且我可以肯定,这个中转站不在欧盖莱,这里太荒芜了。”
“欧盖莱是附近唯一的大型水源地。”
“但是正因如此,大型畜群必须从此经过。”
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只要能够占据这座小城,就可以同时切断优素福的补给和归路,将他们的八千人堵在荒漠里。
这就是以撒的险招。
如果能够成功,不仅可以解除苏尔特港的危机,还可以极大打击敌军的士气,使其不战而溃。
“殿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旁听的乌尔达此时站起身。
“我经商的时候去过欧盖莱,那里非常荒芜,算上附属地区也只有几千人,我们靠什么补给呢?”
“就算船上有着丰富的食物储备,但是我们上哪里找水呢?”
以撒微微一笑。
“你都说了,当地还能养活几千人。”
“恰巧,我们也就几千人,足够了。”
……
苏尔特攻城大营,优素福的私人营帐。
砰——
一个酒杯被扔出营外,摔得粉碎。
“混账!周边是完全没有人了吗?”
“连炮灰都拉不到!”
优素福冲一个中年男人怒吼着。
“大人,这周围的大部分部落在我们来之前要么被迁走了,要么在我们来之后躲进了苏尔特港和南边的朱夫拉绿洲。”
“剩下的小部落都被消耗完了。”
中年男人向自己怒气冲冲的主君小声解释道。
“既然我们的舍赫老爷们抓不到当地炮灰,就让他们自己上!挡住敌军第一轮的炮火!”
优素福用兵,一直秉持着一个套路,
当地抓来的民众先上,填壕沟,消耗炮弹箭矢等远程防御武器。
接着,附属部落开始抱着攻城梯强行进攻,消耗掉火油石灰等近程防御武器。
最后,将自己的攻城器械投上战争,精锐兵团鼓足勇气,一举登上城墙。
这个方案在第一天取得了巨大战果,差一点就攻下了城墙。
可是,随着战争进行,当地民众不够了,附属部落不可能白白送死。
要求他们强攻城墙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将他们直接推上战场挡箭,那就有些强人所难。
舍赫们不是傻子,忍耐也要有个限度。
“大人,现在已经有不少舍赫对我们很有意见,您不能再过分逼迫他们。”
优素福听到这些,原本平息下来的情绪瞬间暴动。
他走上前,死死掐住中年男人的脖颈。
“你说什么?你再讲一个字试试!”
“这不是你最初教我这么做的吗?”
“当地民众先上,部落民其次,器械轰击,精锐压轴,这不是你的策略吗!”
“大人,我第一天建议您将所有精锐全部压上,尤其是重甲马穆鲁克。”
中年男人抓住优素福铁钳般的手,奋力辩解道。
“尤弥尔,你是我的顾问,你应该继续替我想办法,而不是继续激怒你的主君!”
优素福愤怒地盯着尤弥尔,直到他口中发出嗬嗬之声,才将他放下来。
尤弥尔侧翻在地,大口喘气。
过了半晌,优素福气消了。
“尤弥尔,别忘了,”
“你们伯海里想重新回到政治舞台,只有依靠我,也只有我会接纳你们。”
说罢,他大步走出营帐,留下在地上喘气的尤弥尔。
优素福望着远方城墙,心中焦躁。
敌军如有神助,自己的军队每次将要拿下城墙时,他们又能鼓起余勇,将自己的勇士们赶下城。
不能再拖了,如果拖到敌军主力回归,自己就永远失去了拿下苏尔特的机会。
到时候,心怀愤懑的部落舍赫会不会趁机作乱?
优素福一脚踢飞路上的石子。
“召集各部,今日全军压上,不留余地!”
号角吹响,军旗列阵,攻城大营活动起来,一对对士兵拿起武器,前往指定位置集结,准备发起总攻。
……
白城堡上,孔蒂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集结的大军,旁边站着古赫斯和伊苏尔特。
这几天,他们拼尽全力,将城中每一分能够用上的力量全部投入战场,与敌人拼至最后一刻。
守城的器械还有不少,弹药也还齐全,但是会使用器械的职业士兵越来越少,被推上城墙的民兵越来越多。
“诸位,这或许是最后一天了。”
孔蒂扭过头,笑了笑。
“殿下会回来的。”
一旁的古赫斯坚定地说。
“为啥?”
“会回来的。”
孔蒂无奈。
“那好吧,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可得替他守住基业。”
守城方的士兵也开始集结了,经过连续几天高强度的防御,这些被逼到墙角的人们已经对战争麻木不堪,浑浑噩噩地在督战队的逼迫下走上城墙,机械地挥动手中的刀枪。
目光中透着呆滞,眼神里带着恐慌。
最为精锐的奥克兵团也已死伤近半,剩余的五百人被孔蒂召集起来,准备和攻进城的敌军殊死一搏。
“攻入城墙,准许劫掠三天!”
“先入城者,赏金500杜卡特!”
优素福对自己的士兵们大吼,疯狂打着鸡血。
苍凉的号角吹响,火炮齐鸣,巨石纷飞。
“杀!”
被金钱激起欲望的昔兰尼加士兵们奋起余勇,潮水般向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墙冲去。
守城士兵们将头埋在城墙下,从胸衣里掏出十字架,浑身颤抖着祈祷,直到巡视的士官一脚将他们打断。
民兵们抬起头,却发现士官们的眼中,也是一样的迷茫,时不时回过头,看着港口的方向,口中喃喃,似乎也在祈祷。
他们在祈祷王者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