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苗疆土司说的是真的,霍凛走火入魔之相已经外露,且听不进人言的话,应当是他已经压制不住了。
可是,霍凛不是说过他不需要她了吗,他不是已经寻到了别的法子压制走火入魔了吗?
原来霍凛是在骗她的,他根本就没别的法子压制走火入魔。
土司说霍凛已经离开苗疆了,可是他不在苗疆的话,会去哪里?
“朝阳郡君?”那土司又唤一声。
崇嫣这才回神,道自己没别的事了,说罢,便要与同伴离开,土司起身相送,几人刚跨出门槛,有一苗女走到土司身边一阵耳语,崇嫣只听到‘夫人’,‘胎像不稳’几个词,那土司面色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忙拱手向崇嫣一行告罪,恕他不能亲自相送,说着,唤来府邸管家,再三强调务必将朝阳郡君亲自护送出府后离去。
管家领着他们出府,眼看着快走到影壁,崇嫣越走越慢,正思量着怎么甩掉这管家,只见二当家手指一翻,翻出根银针神不知鬼不觉地扎在管家背后.穴道上,那管家不会武,对此毫无所觉,只觉得腹中忽然绞痛,憋得他大汗淋漓,他向崇嫣指了出府的路便匆匆跑去了茅房。
崇嫣停下脚步:“弱柳先跟二当家回客栈,我要将土司府探一探。”
她想清楚了,那苗疆土司知道霍凛走火入魔,肯定是见过霍凛的,可他的话仍旧不足为信,光是戴着人皮面具这一点就很可疑。
她要亲自探一探才行。
崇嫣与二当家交换了意见,让二当家送弱柳回客栈,一个时辰后她会回来,说罢,与两人分别,转身朝府内去了。
土司府府内草木丰茂,崇嫣一路警惕地避着人,倒也没被发觉,直到经过一曲折连廊时,一条蛊物的长舌缠住了崇嫣手腕。
滑腻而恶心。
崇嫣没料到一个蛊物有如此大的力道,猝不及防被拖到一人身前,她抬眼,眼前正是那狭长眼的黑苗蛊师。
“朝阳郡君,鬼鬼祟祟在土司府乱窜,你果然不对劲。”
“我迷路了,”崇嫣挣了挣,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委屈道:“你弄痛我了。”
那黑苗蛊师嗤笑一声:“郡君这一套对我没用,我跟了郡君半天,可看不出郡君迷路。”
崇嫣心里啧一声,收起委屈音调,问:“你欲如何?”
“郡君真是多变,方才还娇声连连,转眼便冰冷无情,想要我不禀告给土司也可以,”那蛊师走到崇嫣身侧,幽幽道:“我的蛊物说它想要郡君的血。”
崇嫣面无表情,她以为这黑苗蛊师是发现了她在探府,没想到这人压根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她,要拿她的血喂蛊物。
崇嫣不动,只见这蛊师从袖中掏出一利器,利器锋锐,轻轻一划,便将她的袖子划掉一截,香肩裸露。
崇嫣见蛊师所持利器,眼瞳骤缩:这黑苗蛊师手里拿的是她的峨嵋刺!
她的峨嵋刺一直在霍凛手里,怎会落到这黑苗蛊师手上?
崇嫣颤声问:“这峨嵋刺你从哪里得到的?”
那黑苗蛊师以为崇嫣声音颤抖是害怕,得意地笑了:“原来这东西叫峨嵋刺啊,我从一个死人身上剥下来的。”
死人?
他说谁死了?
霍凛吗?
崇嫣无法镇定,不等蛊师靠近,沾了水的手指缝隙间冒出点点火星,蛊物惧火,嗖地收回了舌头。
黑苗蛊师没料到崇嫣还有这招,当即后撤,却被崇嫣拨动峨嵋刺,一个不防,刺刃转向,刺尖一把刺进了蛊师身体里。
“峨嵋刺,是我的,它该这么用,”崇嫣一字一顿,将刺拔出来,她声音发紧,抽出鞭子:“我再问一遍,峨嵋刺你从哪里得到的?”
黑苗蛊师踉跄后退,痛得跪倒在地,此时才后悔没带有毒蛊物出来,他捂着伤口求饶:“郡君饶命,这东西是一个锦衣卫身上的!”
锦衣卫!果然是霍凛!
“他在哪儿?”
“不,不知道,大伙儿瓜分了他的东西,我就抢到了这枚刺。”
崇嫣还要再问,只听哧一声,那被她甩下的蛊物嘴中倏然喷出一股蜃气,崇嫣忙捂住口鼻,眼看着蛊师的身影消失在蜃气中,她追上去,却扑个空。
蜃气越来越浓,很快遮蔽视野,她什么都看不清。
崇嫣靠嗅觉试探地走着,忽然听到身侧传来一声轻叹,她浑身一炸,防备地朝侧边望去,蜃气中,男子身形渐渐显露,他一袭白色长袍,负着手,身形魁伟,观那身穿着打扮,赫然是刚刚与崇嫣分别的苗疆土司!
崇嫣心里又一紧,将峨嵋刺提到身前防备,不过她很快意识到,正如乌云珊所述,蜃气中徐徐再现的是此地曾发生过的景象,这苗疆土司没有看她,他只是蜃气中的蜃景。
崇嫣身体稍作放松,一遍遍提醒自己,这是假的,是蜃景,切莫被它扰乱了五感。
她轻轻走过苗疆土司身侧,意外一瞥,看到了他人皮面具下掩藏的真容,竟是付珏。
付珏幽幽叹息:“如你所见,你母亲落崖失忆,不记得你了。”
付珏的视线穿过崇嫣,哀求地望向她身后:“你我师徒一场,五师父求你,别出现在你母亲面前,凛儿。”
崇嫣心中剧震,停下脚步,慢慢回过头。
她在蜃景中看到了霍凛,他衣裳被血渗透,只草草包扎过,脸色更是苍白得不像样子,走火入魔的纹路从他衣内身躯已经延伸到脸上。
一定很痛吧,崇嫣心里漫出密密的疼,霍凛撒娇般跟她说过,走火入魔时经脉阻滞,很疼很疼。
她看着霍凛听完付珏的话,发出低哑笑声:“求我?”
“引狼入室,杀我,助姜少娴灭我霍氏的背叛者现在跟我提师徒情分,求我别出现在我母亲面前,不觉得可笑吗?”
“你要让你母亲伤心吗?她失去了长子,失去了夫君,又要让她看到幼子走火入魔成这副样子吗?”付珏猛然回身,急声道:“我可以杀了你,可是我不想,因为你是师妹的儿子!”
霍凛不为所动,崇嫣看他双眸弥漫着红意,看他身躯轻轻地颤,看他额发间汗水滴落,明明伤得站都快站不稳,垂在身侧的手将手心掐出血,丝毫不在付珏面前示弱。
“那你就要失望了,我们师徒情分已断,”霍凛神色冰冷,踉跄往前走了一步:“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让母亲受你蒙蔽。”
“你母亲,已有身孕!”付珏道。
这一刻此处好像静止了,崇嫣就站在霍凛身侧,她能感到当时的霍凛颤抖得厉害,却在拼命遏制住这由内而外的颤抖。
他停住了脚步,面色惨白如鬼,直勾勾地望着付珏:“你说,什么?”
他艰难问:“我母亲,愿意?”
付珏苦笑,像个长辈一般:“傻孩子,我看着你长大,还不了解你吗?你性子烈又认死理,做事经常没有回旋余地,所以我才很难跟你开口。”
“你母亲她忘了啊,她只有没认识你父亲之前的记忆,在她眼里,我是跟她青梅竹马的师兄,她自然是跟我情投意合的。”
“只是你母亲落崖后鬼门关走一趟,身子弱了许多,现下又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若她想起从前,恐怕会崩溃,她向来疼宠你,凛儿,你难道想让你母亲看到你这副样子吗?”
不要听!崇嫣想冲霍凛大喊,付珏太了解你了,他不是在教导你,他是在攻击你,用语言一步步逼退你,好达成他的目的。
霍凛,不要听!
崇嫣看见霍凛忽然侧头,好似看到了什么,他眼瞳骤缩,立刻掩藏在抱柱后。
付珏见此,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拿出一柄小剑递到霍凛手中:“凛儿,你若实在恨,现在就可以复仇,杀了我,然后越过我,去找你的母亲,去唤醒她的记忆,告诉她她与有杀夫之仇的师兄有了骨肉。”
说着,他扬起脸,闭上双目:“凛儿,你动手吧,五师父绝不反抗。”
霍凛拿起小剑,崇嫣听着他的手指咯咯作响,握剑的指缝间鲜血溢出。
付珏哪里是让霍凛把剑悬在他颈上,他是在霍凛头顶悬了把剑,利用他对霍凛的了解,利用霍凛对母亲的心。
‘当啷’一声,小剑落地。
霍凛神色平静,像是接受了一切,接受了整个霍氏从他母亲的记忆里消失。
“凛儿,不久的将来你会完全走火入魔失去理智,你肯定最挂念你母亲,”付珏睁眼,他长吁一声,郑重道:“黑苗蛊师有法子控制走火入魔完全失控的你。”
付珏小心翼翼道:“这个法子就是,将你炼成蛊物。”
霍凛眼波微动,盯紧了付珏,他眼神猩红,却又锐利了起来。
他讽道:“蛊奴。”
付珏讪讪:“苗疆的蛊奴炼成后,会把睁眼看到的第一人当做自己的主人,听主人之令,任凭主人驱策,这是你完全走火入魔后能控制你的唯一方法。”
“你要我,自愿被炼成蛊奴?因为炼蛊奴的条件必须得自愿?”他抬起眼帘,定定看着付珏,半晌,吐出一句话:“我要母亲当我的主人。”
付珏暗暗舒口气:“自然。”
崇嫣看见霍凛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开,忙要跟上去,她从蜃景中看到他去往哪里,说不定可以去找他。
可一个不防,那黑苗蛊师从蜃景中蹿出,将崇嫣击倒在地。他去抢夺崇嫣手上的峨嵋刺,发狠道:“一个女人,我还制不住吗?”
崇嫣力气不如对方,她挺身,双腿绞缠上去,一手勾着峨嵋刺不放,一手去取自己腰间的水囊,黑苗蛊师见状,缠斗间将那水囊撞开。
他摸索着,忽然发现崇嫣有旧伤。
黑苗蛊师大喜,手指发力,狠狠戳进崇嫣没好全的旧伤上。
蜃气中,蜃景还在继续,崇嫣被摁压在地,看霍凛走后,付珏身后走出来两个黑苗蛊师,他们恭喜付珏,好奇地询问付珏如何说服霍凛的。
付珏道:“在你们苗疆传说里有一种蛊物,如果爱人喜爱它亮闪闪的鳞片,它会忍着疼,幸福地拔光自己的鳞片,捧到爱的人面前,霍凛就是这种蛊物,对待他,我们只需要等待,等待他自己拔光鳞片的那一刻,洗劫鳞片,豢养他。”
两个黑苗蛊师恍然大悟,纷纷道愿为付珏炼最强的蛊奴。
崇嫣伤口剧痛,疼得她嘴唇发抖,扑簌簌落泪,付珏根本没打算履行承诺,他要自己当霍凛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