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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故人相见

    崇嫣和霍凛一同摔进车厢内,崇嫣整个人被霍凛护在怀里,一点都没磕碰到。

    崇嫣听到弱柳欢喜的声音,抬眼看去,此时才惊觉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她身子的热度竟与身侧霍凛的滚烫不遑多让。

    他们穿着湿衣裳在瘴雾密布的孤山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又被蛊物和蛊师追着满山跑,崇嫣身子经不起折腾,早就病气入体。

    可她人一直绷着,现在脱困后骤然松了劲,病气这才发出来。

    霍凛将崇嫣扣在怀里,浑身紧绷地盯着同在一个车厢内的弱柳。

    于现在的霍凛而言,弱柳是陌生的,要驱逐的气息。

    崇嫣感受到霍凛的蓄势待发,急忙发令:“不……”

    可她才发一声便觉喉咙剧痛,一时竟说不出来话。

    她急得身上冒汗,拼命眨眼,正在这时,一根银针射入车厢,扎在霍凛穴道上。

    霍凛倔强地起身,又咻咻咻一排银针扎入他各个穴道,他执意再动,再一排,最终他侧倒下去,被银针完全封住了行动。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钻进来,男子打了个手势,换弱柳出去驾马车。

    崇嫣仅凭身形就认出来人,是苏二当家。

    二当家放下车帘,脱下遮光的外袍以及幂篱,露出的眼睛周围竟一夜之间生长出浅浅晒斑。

    他蹲在霍凛身前,一根根掰开霍凛紧紧桎梏崇嫣的手指,可霍凛的手非常紧,不能动,便用敌视的眼神看着他。

    二当家被看得火气噌噌往上冒:“没出息的臭小子,还真变成蛊奴了!你母亲……”

    他哽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抽出一针扎在霍凛身上,看着他不甘不愿地闭上眼睛,等了两息,确定霍凛真的被制服后,二当家才去动崇嫣。

    盘在崇嫣身上的蛇形蛊物对着逼近的人吐着信子,二当家呵了一声,敲敲蛇形蛊物的脑袋,把它敲老实了才喂崇嫣服下解毒丸。

    二当家摸摸她额头:“发热了,当家的先用针术帮你撑一下,出了苗疆我们北上,入城后就请大夫煎药。”

    崇嫣摇摇头,喉咙还痛着,却可以发出声音了:“去南域,香六爷,给霍凛种了蛊。”

    “乌云珊,还有侯夫人……”崇嫣哑着嗓子,强撑起精神艰涩问:“还有二当家,你的脸……”

    二当家摸摸眼角:“动用了蛊术而已,这段时日不要见光便可。”

    他的蛊物是少有的夜行蛊物,已经封存多年。

    如今唤出来,自然得要点代价。

    昨日二当家找到付珏,他们师兄弟时隔多年再次见面,吃茶饮酒,却各自防着对方,付珏防着他下毒,他防着付珏的暗剑。

    他问了付珏为什么,为什么投西厂,助纣为虐,还有……为什么那么对师妹。

    付珏笑了:“师兄还是老样子,洒脱肆意,有话直说,可是珏已大不一样。”

    “是清鸾先的。”师兄弟二人沉默片刻,付珏来了这么一句。

    清鸾,是他们师妹的闺名。

    “我本来,都准备把这条命赔给她了,结果她失忆了,这不是天意吗?”

    “清鸾她最先恋慕的是我,只是我那时一心醉心剑道,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跟霍仲栖情投意合,做了霍夫人。”

    “大家刚开始,不都不喜冠军侯那等高门大户,不喜霍仲栖吗?”

    “这是老天给我机会,跟清鸾重新开始。”

    这一刻,二当家看付珏的眼神透露着失望,离开师门多年,他们都在变,他变成了镖局二当家,而付珏变成了个难看的伪君子。

    “那凛儿呢?你怎么狠得下心,把我们的徒弟交给黑苗蛊师炼成蛊奴?”

    “我会善待凛儿,”付珏摩挲着杯子纹路,迎上二当家的目光:“更何况,凛儿愿意。”

    师妹愿意,所以付珏趁机夺了师妹。

    凛儿愿意,所以付珏趁机豢养凛儿。

    甚至,一面都不让他们母子相见。

    或许付珏自己都没察觉,他心虚时最爱摩挲什么东西,比如现在,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对师妹是乘人之危的,更不会在日后善待凛儿!

    二当家气笑了,默许了自己躁动多时的蛊物钻进付珏身体里。

    踏出厅堂之前,他告诉付珏,他也有事瞒着师弟,他曾是个黑苗蛊师,而就在刚刚,他给付珏下了蛊。

    中蛊之人必须避光而行,若被阳光所照,皮肤则如硝石般易燃。

    他现在就去向师妹说明一切,付珏若不怕蛊术燃身之痛,尽管踏出房门,阻拦看看。

    后来,二当家充耳不闻付珏的吼叫径直去了后院。

    看着显怀的师妹,信誓旦旦说要告知的真相变得难以启齿。

    师妹的身子根本早就不适合孕育胎儿,她这一胎怀得极为艰难,为了坐稳胎不得不终日卧床,可即便如此,胎儿依旧很难保住,她看见他时,正揉着自己浮肿的腿。

    她笑着问二当家怎么到苗疆来了。

    二当家权衡再三,只说为了徒儿。

    “徒儿?”师妹诧异,突然之间很感兴趣:“三师兄也会收徒?是个怎样的孩子?”

    “长得很俊,白白净净,双目尤其有神,可性子又烈又倔,傲气得很,并不十分服管,他最喜我们已故大师兄教的枪术,整日摸枪,不跟我学毒或者暗器。”

    “岂有此理!”师妹脾气还是那么爆,气得把桌子一拍:“天底下哪有徒弟挑师父本事的!”

    “谁叫他有个宠爱他的母亲呢,我那徒儿生来健壮,并不十分愁长,唯有幼时一次生了病,他母亲整日整夜将他抱在怀里,也是他母亲为他请师父,授他一身本事,他极爱戴他母亲。”

    “那他,那他……”师妹按捺住腹内传来的轻轻绞痛,轻轻道:“有这样一个母亲,一定不成器吧。”

    二当家摇摇头:“他很成器,枪、剑、刀、鞭子……除了毒和暗器,只要我们师兄弟会的,他通通耍得好,更重要的是他有信念,知忠义,虽是贵胄,却不以出身为傲,他能成材,得益于他的侠女母亲,也得益于他那性子火热又专一深情的父亲。”

    良久,师妹问:“他的父亲叫什么?”

    二当家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了。

    “师兄!”他耳边传来两声叫喊。

    付珏竟不顾皮肤冒烟燃火,顶着烈日连滚带爬地向他们跑来:“三师兄不要!”

    “三师兄,告诉我!”清鸾踉跄下床,扑过来抓住他的袖子:“你知道我性子的。”

    是啊,师妹一旦有所怀疑,掘地三尺都会找出真相。

    她眼里揉不得沙子,凛儿这方面像极了母亲。

    “霍仲栖。”二当家轻声道:“伯仲的仲,供青鸾栖身的栖。”

    那一刻,付珏绝望地轰然跪倒在烈日下,任蛊术之火焚身,师妹撑着桌案,剧烈喘气,捶着胸口无声悲鸣,血如涓涓细流顺着她的腿往下.流。

    ……

    马车辘辘,光从吹起的帘子射入马车内。

    二当家被灼痛感刺得回过神来,他拉紧帘子收回手,望向车厢内的二人。

    崇嫣药效发作,已经完全昏睡过去,霍凛被银针制约,一动不动。

    二当家看着霍凛阻滞不通的经脉,脸色越来越凝重,付珏说成为蛊奴能控制走火入魔,也算不得谎言。

    走火入魔者易受偏激情绪摆布,最终心智会被心魔所吞没,成为蛊奴则会无知无觉,只知听命于主人。

    成为蛊奴就是在走火入魔者脖颈上套一个紧箍。

    可无论哪一种的痛都还压抑在身体里,冷热交袭,经脉阻滞的痛还在,蛊物的束缚还在,霍凛还是难受的,只是身为蛊奴,说不出来。

    不过好在,霍凛体内有蛊物帮忙分担。

    好一个老六,给凛儿种的香竟是蛊,连他也没发觉。

    二当家瞥了眼在霍凛面部一闪而过的蛊物纹路,蛊物游动得太快,他也判断不出是什么类型的蛊物。

    经脉阻滞得愈加厉害,霍凛颈侧青筋凸起,汗沿着脖颈流淌,银针封锁下他连呻.吟都做不到,二当家迅速翻出自己带来的所有银针,炙烤过后,沿着经脉一针一针地扎进去……

    -

    五日后,马车驶入羁南州,这个南域第一大州,此州曾属于成王封地,许多年前也曾物阜民丰过,后成王谋反,封地被朝廷收回,朝廷怕羁南州还有成王余孽,并不用心经营,多遣流放罪臣来此,充当戍边部族之奴。

    迁到羁南州的戍边部族则是曾生活在北境的,魏平的族人。

    崇嫣一行人在羁南州内最大的商行落脚,二当家一入商行就闭门不出,门上挂着蛊物,扎眼得很,只让弱柳每日来送饭,若香六爷藏在南域,不出几日,他就会得知羁南州来了黑苗蛊师。

    可没吸引来香六爷,崇嫣先碰到了熟人。

    霍凛通身只有一件并不合身的蛊师外袍,且他连根束发的玉簪都没有,乌发披着,看着比流放到此地的罪奴还落魄,于是崇嫣病刚痊愈就带着霍凛去成衣铺子采买衣物。

    崇嫣选衣裳时正逢商女来铺子里交料子,那商女交了料子,转过身看到崇嫣,明显地一愣,朝她走过来。

    “嫣儿?”她解下面纱,在崇嫣警惕目光下露出一张带着惊喜笑容的脸。

    “丽娘?”崇嫣也认出了她。

    丽娘商队一向往西,今年居然到南域来了,崇嫣问过才知,原来因为商队当年在无庸城死了好几个人,后来无庸城又易主了,领队认为西北不再安全,决定带着商队到南域碰碰运气。

    “你呢,怎么一个人到南域来了?”丽娘并不知道当年崇嫣被姜少娴带走一事,她小心翼翼问:“这些年,你跟霍世子如何?”

    霍凛爬上锦衣卫指挥使之位,把仇敌西厂拉下马来之事,世人皆知,知道他有一桩差点成了的婚事的也不少,可丽娘并不知道崇嫣是朝阳郡君。

    “我跟霍凛很好,我们来南域办点事……”说着,崇嫣回头,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

    本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霍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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