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二月,春回大地。
宁远伯府广散请帖,将于府上设春日小宴。
道是赏春花、饮春茶、赋春诗,但接了帖子的宾客们心知肚明。宁远伯府出了新朝第一位皇妃,以此庆贺夸耀。
自然,京都的勋贵家族们也乐得给宁远伯府这份面子。正一品宸妃,容家的确有标榜的资本。
松雅院内,秦氏来回召着各路管事,忙于打点宴饮事宜。与此同时,府上又大开库房,要置办三姑娘入宫的妆奁,一丝一缕马虎不得。虽则忙碌,但秦氏神清气爽,并不觉疲累。
大姑娘容姝已能担事,在旁协助母亲操持,算是历练一二。
王嬷嬷送了珍宝库二度拟来的单子,请夫人过目。
容姝跟着一同看着,也是才知晓容府家底这般丰厚。那单子上当先几样,件件都是平日碰不着的宝贝,父母亲对三妹是当真舍得。
容姝敛眉,她已定下婚约,只是因国丧尚未商讨成婚之期。但自三妹封妃的圣旨传到伯府,府上其余事宜都一并搁置,内宅上下更是全心全意以三妹为先。
作为家中的嫡长女,容姝少有受此冷落之时。三妹回府后得尽父亲偏爱,如今又是诸姊妹中姻缘最盛者,风光无限。
“姝儿觉得如何?”
容姝顺着母亲的指引,略略说了些自己的见解,帮着核对有无疏漏之处。
三妹入宫乃阖府要事,若有闪失,丢的是宁远伯府的门面。虽则心中有些酸涩,但她得分清轻重缓急。三妹得封宸妃,于家族大有助益。旁的不提,有一位皇妃妹妹撑腰,她未来在夫家更有底气,逢年节也能与宫中走得更近些。容家在朝廷地位一代不如一代,家中人更是要拧成一股绳才是。
大姑娘明事理,端慧大气,秦氏很是欣慰。
至于三姑娘,她与宁远伯有更多考量。毕竟是半路接回家的女儿,感情不深。这出嫁的妆奁得备得格外体面,叫她多念着些伯府的好。
“珊儿呢?”秦氏大半日不见幼女,便问了一句。
容姝接话道:“四妹在瑶华院呢,说是要讨教课业。”
“好,好啊。”秦氏笑着点头,小女儿也开了窍,知道要与三姑娘好生相处了。
她交代王嬷嬷道:“过会儿你送些点心去瑶华院,记得多备两个姑娘爱吃的几样。”
“夫人放心,老奴有数。”
……
日光透入菱花窗格,手头这本书落笔平平,不堪卒读,容璇将几页飞快翻过。
容姗在书案后凝神背书,夫子前日留的课业,她背了两日,囫囵能记个大概。
夫子道这篇文章写得甚好,她拿与三姐姐看时,她也言古文字字珠玑。
夫子留了四日时间,容姗最初背得艰难,尤其有两段文字晦涩难懂,她一知半解。
到三姐姐这里,听她死记硬背,三姐姐便取了书册对她重新讲演。夫子掉书袋,授课时总爱引经据典。三姐姐却不同,言谈中少有杂章,道理深入浅出,叫人有豁然开朗之感。
虽没有旁搜博采,但就是直觉地让人知道,三姐姐必定读了不少书。有时容姗都觉稀奇,经史子集,但凡她提到的,好似没有三姐姐未读过的。
“错了。”
窗边女郎分神开口,容姗低头一看,果然漏了一句。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首看去时,三姐姐随意翻了一页手中书,目光仍在书册上。
容姗以手支颐,忍不住多看了窗边人一会儿。
阳光洒落在她发梢,一袭月白色的如意撒花锦裙温柔沉静,端的是倾城美人。
容姗有些出神,她倒是真喜欢同三姐相处。
看着是位清冷仙子,但每每她课业上有疑难求教时,三姐姐总是温和而又耐心。
依她之见,三姐姐点拨得比夫子好上许多。而且她能感受到,三姐姐是很乐于教她的。
“后日赏花宴,府中都已准备妥当。”容姗搭话,不过三姐姐现在的身份,应该不会出现在席上。
容璇道:“若有什么有趣的消息,记得来告诉我。”
容姗点一点头,立刻接上:“阿姊放心。”
无忧无虑的灿烂笑意,让人心底不知不觉也欢喜一分。
……
二月初五这一日,虽说府上宴饮宾客如云,膳房四下里忙碌,但瑶华院中的饮食供应仍未怠慢半分。
花苑内,碧湖旁的宁远伯夫人有如众星捧月,笑着与各位夫人招呼。
言谈之中,知道伯爵府还有两位未出阁的姑娘,不少世家都透出与容府结亲的意思。
三姑娘入宫为妃,又得太后亲口赞许,伯府其他几位姑娘名声跟着水涨船高。
宣国公夫人折下一支迎春,今日倒是不见三姑娘。
年节那日席上,她瞧出些少年人之间的苗头,在家中时还旁敲侧击问过景和,可对容府的三表妹有意。
她心里是这般想,毕竟若是景和愿意,宁远伯府门第尚能与国公府相配,两府亲上加亲。
“母亲说什么呢?!”那会儿景和扣了书,一口回绝。
以往她提起相熟的世家贵女,任如何费心说项,这小子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来没见这么大的反应。
她的儿子她清楚得很,可惜了,还未等她进一步撮合安排,三姑娘已被选入了宫廷。
宣国公夫人遗憾之余,也知道以三姑娘的姿貌,入宫在情理之中。
果然呐,结良缘还是要趁早。
她笑着恭贺堂妹一句,又道:“你家姑娘册封的日子可定好了?”
“定下了。”秦氏含笑,“礼部选了数个吉日,最后陛下择了二月二十五。”
一位夫人算了算日子:“这不就剩十余日了?”
秦氏点一点头:“三姑娘出阁,时间虽紧凑,万事我总要为她周全。”
“这当娘的心思啊,都一样。”
夫人们说说笑笑,宁远伯府开了这个头,不知下一位选入后宫的会是哪家姑娘。
春来百花齐放,不会单是容府千金一枝独秀。
……
天气日渐和暖,二月二十五为礼部测算的上吉日,更是个难得的晴好天。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宁远伯府早早便开始忙碌。
“三姑娘呢?”
瑶华院外,秦氏穿戴齐整,丫鬟仆从浩浩荡荡随在夫人身后,容府当家主母的气派不言而喻。
“回夫人,天色尚早,三姑娘还睡着。”
秦氏神色微顿,家中姑娘入宫册封乃是伯爵府头等要事。她虽出身世家,但初次操持嫁女事宜,又是天家威仪不可冒犯,忐忑许久,几乎是一夜未眠。
老爷这段时日到松雅院很是频繁,昨夜也宿在她的房中,同她秉烛夜谈许久。
“姑娘既安睡,那便晚一刻再叫她起身。”
转念想来,秦氏心中有些宽慰。如此沉稳从容,入宫必定能有一番天地。
天光大亮,原本宽敞华丽的瑶华院外聚满了人。
正房内,宫中两位积年的梳发嬷嬷亲自来为宸妃娘娘上妆。
秦氏安坐于一旁,瑶华院内仆从往来进出,安静有序。
容璇一重重穿戴礼裙,红衫霞帔,刺绣耗费绣娘三月之功,仿佛汇聚天边灿烂霞光,华美至极。
宸妃翟冠饰九翟,满镶珠玉,珍珠颗颗圆润饱满,蕴著华光。冠顶插金翟一对,口衔流苏,金丝做的羽毛微微颤动。
容家几位姊妹也是自幼长于金玉堆中,但见如此华贵珠翠冠,仍是大开眼界。那上头镶嵌的红宝,随意取下两块,便能制出一套华丽头面。
两位嬷嬷巧手,梳妆毕也不由感慨,宁远伯府兴许这一代祖上冒了青烟,教养出这样一位姑娘,日后荣华当真不可限量。
九翟冠足有二三十斤重,等到吉时乘礼车前方才佩戴。
一切收整妥当,宫中女官先行退下,体贴地留出时间交予宁远伯夫人同女儿叙话。
秦氏让心腹王嬷嬷守在外头,内室中不留一人。
她悉心叮嘱,此番宫中情形已再三确认清楚,陛下只纳了一位宸妃,除此外再无旁人。
“太后娘娘现居于颐安行宫,总得小住上几月。”
无需向太后请安,宫廷的日子总能轻松些。
宸妃位分尊荣,再往上唯有皇后之位。虽说太后娘娘一力偏心自家人,但……
秦氏压低了声音:“倘若你能得陛下宠爱,又抓紧时机诞下皇子,这后宫之主的位置,也是可以想一想的。”
宸妃与宁远伯府,算得上是一荣俱荣,互为依靠。
三姑娘随行的小箱笼中,秦氏还准备了两本秘戏图,压在最底下。
她能想到的,已经尽数为容璇准备妥当。
“多谢母亲。”
容璇平静一笑,无论如何,帝王赐了她宁远伯府三小姐的身份,她与伯府便靠在了一处。
“夫人,”王嬷嬷在外叩门,“吉时将至。”
“好。”
秦氏答,三姑娘聪慧,今日的谈话她已然满意。
宸妃册封典礼,因先帝崩逝尚未满一年,兼之中宫无主,故而有意从简。
但毕竟是正一品的妃位,册封礼依旧隆重,非寻常可比。
朝和殿外礼官肃穆,锦毯自殿前一路绵延至阶下,恭候宸妃娘娘翟车入宫,受册领印。
……
“陛下。”
御书房内,秦让回话已经回得娴熟:“宸妃娘娘已至朝和殿中,等候册封使宣旨。”
秦让瞧案上一副字帖,宸妃娘娘辰时三刻出府,巳时二刻入宫,午时一刻领受宝印。而陛下这一幅字从晨起写到此刻,堪堪写了一半。
“下去吧。”
秦让退下,接着着人去打探消息。
御书房中归于宁静,祁涵写完一字,下一笔迟迟未落。
从入狱至今,她对一切都很平静,很有些随遇而安的意味。兴许入他的后宫,对她而言和在朝为官无甚分别。
墨迹晕染,对自己的心绪不宁无言之时,帝王甚至笑了一笑。
是了,前朝后宫,她所想的可能只是换个地方领一份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