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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第 24 章

    王氏求情,谢璁只好妥协道:“你一个小娘子家的出门不方便,若你兄长答应陪你去你就出去吧,否则你就安心待在家里。”

    谢嘉妤高兴极了,立即去缠着谢瞻。

    她知道卫桓肯定来求过谢瞻了,谢瞻就算不看着她的面子,也不好拂却了卫桓的意思。

    谢瞻推开她,“别烦人,先吃饭。”

    态度不怎么耐烦,谢嘉妤悻悻地坐了回去。

    一直到用完饭,谢嘉妤翘首以盼,不停地给谢瞻使眼色。

    谢瞻跟没看到她似的,十二郎抱着谢瞻的大腿,小家伙要和他一起出去放烟花,谢瞻抱起十二郎就走了出去。

    谢嘉妤连忙追出去,没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嫂嫂,哥哥不让我去!”她对着沈棠宁撒娇,“嫂嫂,你帮我去求求哥哥吧,你长得这么好看,肚子里还有我的小侄子,说不定你一开口哥哥就答应了!”

    沈棠宁赶紧摇头:“我不行,我不成!要不你再去求求他?”

    “嫂嫂,你难道就不想出去吗?今晚上元夜,城中无论贫富之家无不挂灯,街市亮如白昼,你知道那些灯盏有多美吗?上至闺秀、下至村妇,大家相伴而观,我若是不去,岂不是明日都成了其他姐妹们里的笑柄!”

    听了谢嘉妤的这番话,沈棠宁不由也心向往之了。

    然而她在谢瞻心中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得很,只得推辞道:“我还怀着身子,母亲不会答应我去的。”

    这还不简单!谢嘉妤风风火火去到王氏身边,不知说了什么,逗得王氏笑容满面,谢嘉妤再回来时,胸有成竹地拍着胸脯道:“嫂嫂放心,我娘已经答应了,现在就差哥哥了!”

    沈棠宁仍是犹豫,但架不住谢嘉妤的嚷求,扭股儿糖似的赖在她身边哼唧,“嫂嫂你就去告诉哥哥,你说你也想出去,我们两个都想出去,十二郎再给我们帮帮腔,这事情还不就成啦!”

    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高兴地架着沈棠宁走了出去,沈棠宁倒也不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其实心里面对灯会的向往超过了对谢瞻的畏惧。

    罢了,大不了就被他再刻薄一回,反正她也习惯了。

    夜凉如水,月色也皎洁明亮,十二郎在跟着丫鬟们放烟花嬉闹,谢瞻就负手静静立在庭院中央看着,背影颀长而挺拔。

    她慢慢走到谢瞻身后,谢瞻似有所觉,忽转过身,瞥向她。

    沈棠宁心一紧,忙垂下眼,正犹豫着如何措辞开口,挽着她胳膊的谢嘉妤却突然松开,上前抱走了十二郎,冲她眨眨眼。

    沈棠宁一愣。

    “什么事?”

    谢瞻语气淡淡地。

    听起来好像心情不是特别差……

    但若是她和谢嘉妤一起出门,谢瞻一定也会跟着,一想到这里,沈棠宁便又觉灯会好像也没那么有意思了。

    “没什么事。”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放弃了出门的打算。

    话说完,两人都静默了下来。

    “女诫抄完了?”谢瞻盯着她,又问。

    五个月之后她的孕肚涨得愈发快了,隔着衣服都能明显看到曲线的隆起。

    谢瞻的视线继续往上滑。

    待沈棠宁抬起头时,谢瞻便立即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望向远处廊檐下挂着的一盏角灯。

    “都抄完了。”她轻声说。

    谢嘉妤抱着十二郎坐在美人靠上,看着谢瞻和沈棠宁一前一后走出了门,自言自语道:“他们这是去哪儿呢?”

    十二郎说:“去幽会!”

    谢嘉妤“咦”了一声,“臭小子,你还懂什么叫幽会?”

    “那是!”

    十二郎嘿嘿地笑,露出几粒小白牙,向谢嘉妤甜甜撒娇道:“姐姐,我也想去灯会!”

    谢嘉妤笑眯眯道:“你想得美!”

    十二郎:“……”

    ……

    谢嘉妤过去的时候,谢瞻已经检查完了沈棠宁抄写的一百遍女诫。

    谢嘉妤从窗外探进头来,哀怨地道:“哥哥,我到底能不能出去啊,再不出去就晚了!

    谢瞻在屋里坐着,闻言放下手里的一摞女诫,看起来很是勉为其难地道:“既然你这么想去,就去吧。”

    谢嘉妤惊喜不已,心想今晚哥哥倒是好说话得很,谢瞻接着又道:“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最好能去别的房叫上你的几个姐妹。”

    谢嘉妤忙说:“现在到快二更天了,哪里还能叫到其他姐妹啊,人家早就成群结队地出去了,嫂嫂你和我一起去吧!”

    沈棠宁迟疑地看向谢瞻。

    谢瞻却起身走了出去,丢下一句话。

    “随你。”

    -

    卫桓在灯楼下等了接近一个时辰。

    一辆油壁车缓缓停在灯楼旁,少顷,穿着葱绿褙子月华裙的少女像小麻雀一样从马车上欢快地跳了下去,直奔那等在灯楼下的一个绿衣长袍的男子而去。

    沈棠宁也由锦书和韶音扶着慢慢下车,马车恰好停在灯楼前,所谓的灯楼是由数千盏琉璃灯以彩带结成,楼高一百五十尺,楼上横出的部分缀满珠玉金银,远远看来富丽堂皇,令人惊叹。

    灯光明亮得刺眼,沈棠宁有些不大适应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挡在了她的面前,灯光没有那么刺目了。

    沈棠宁抬起头,是谢瞻。

    谢瞻换了一身常服,宽袍大袖,腰束玉带,不知是沈棠宁的错觉还是灯光太过耀眼的缘故,竟衬得他平素冷酷凌厉的眉眼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一股人潮自灯楼一侧涌过来,谢瞻反应快,立即握住沈棠宁的胳膊向一旁避去。

    她的手臂细而绵软,谢瞻一只手就能握过来,明明没什么肉,小臂却柔软得能叫人的手指都陷进去,隔着厚厚的衣料,攥在手里亦柔若无骨般。

    沈棠宁却被他攥得有些疼,踉跄了下,等人潮过去后,她稍微挣了挣。

    谢瞻就不悦地看向她,很想告诉她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多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不想丢就到我后面去,跟紧了!”他松了手,冷冷说。

    与卫桓和谢嘉妤会合后,双方几句寒暄,卫桓跟着谢嘉妤客气地唤了沈棠宁一声嫂嫂。

    厮见毕,谢嘉妤的心思就完全放在了卫桓的身上,两人在前面走着有说有笑。

    卫桓是世家子弟,生得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几乎算是看着谢嘉妤长大,即使谢嘉妤捉弄,他也不过是无奈地笑笑,任她高兴。

    沈棠宁还注意到,卫桓一直紧紧拉着谢嘉妤的手。

    她默默移开视线,将心思放到街道两侧美轮美奂的灯盏上。

    一路摩肩擦踵,果如谢嘉妤所言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凡百姓家门首前皆悬灯盏两架,以致五步一彩棚,十步一灯楼,游人士女,车马喧阗,锣鼓喧天。

    沈棠宁不知不觉入迷,看得目不转睛,因为兴奋,脸庞情不自禁浮上两抹晕红。

    出门前谢嘉妤特意给她打扮了一下,发上簪了一朵碗口大的海棠花,淡扫娥眉,唇上抹了一点唇脂,她的容貌原本便妩媚娇艳,却又不失大家闺秀的娟秀端庄,尤其一双大大的杏眼,眼波流转,站在人群之中更是光彩照人。

    临出门前谢嘉妤还曾故意把沈棠宁推到谢瞻面前,笑嘻嘻地道:“哥哥你看,嫂嫂今日妆容美不美?”

    沈棠宁很是尴尬,谢瞻却只是不屑地扫了一眼,出门上了马。

    气得谢嘉妤在背后嘀咕着骂他,“柳下惠都没你这么正派!”

    ……

    男子高大俊美,女子娇柔秀美,两人站在一起仿若一对璧人,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谢瞻目不斜视,沈棠宁就很不自在,她以前就不怎么出门,突然被这么多人围观盯着着,她只感觉十分窘迫。

    偶有路人擦肩而过,她不得已往谢瞻的身上靠去,手心碰到他的手背。

    后来人实在太多,甚至有人从两人中间穿过。

    人流涌过时,沈棠宁的手心再一次撞到了谢瞻的手背,这一次,谢瞻直接握住了沈棠宁的手。

    男人的掌心宽厚干燥,常年骑射,指腹和虎口处的老茧却粗糙得很,磨得沈棠宁娇嫩的肌肤有些刺疼,沈棠宁几次想把手抽出来,他反而握得更紧。

    可大约是人太多了的缘故,无论她怎么叫喊他,示意他松开手,谢瞻耳朵都像聋了一样听不到。

    四周熙熙攘攘,沈棠宁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又被别处吸引去,等她看向了别处,谢瞻才微微瞥眼,朝她瞅去。

    只见她仰着头正不知望向何处,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里面闪着新鲜事物的好奇与欢喜。

    明月高悬,万家灯火。

    月光与灯光洒落在她白皙娇美的面庞上,她便这般亭亭玉立在他的身侧,明眸皓齿,乌发雪肤。

    自从有了身孕以后,她的身上渐渐褪去少女的青涩,像是一颗桃子恰如其分地成熟到最饱满圆润的时候,却又不失甜美多汁,是一种介于少女与小妇人之间的妩媚风情,美得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谢瞻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棠宁,喉头不自觉地滚了又滚,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心里又似乎莫名地烦乱,掌心开始出汗。

    但当沈棠宁扭过粉颈的时候,他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有几人笑着从沈棠宁身旁挤过去,沈棠宁忙一手护着肚子,向他身上靠了一下。

    她身子软软的,两人离得很近很近,她发间散发着幽幽的蔷薇花香,似乎还有一团绵软的丰盈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臂,贴着轻轻按了一下……

    谢瞻几乎是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身体蓦地绷紧。

    沈棠宁却是毫无所觉,人群散去后,她便迅速与他分开距离,继续垂着头,跟在他的身旁。

    谢瞻舔了舔干燥的唇,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又瞄了沈棠宁一眼。

    其实,他承认沈棠宁长得是很好看。

    若以后她生了女儿,长得像她也不错,只是不论生的是男是女,孩子都绝不能让她教养,她身上的坏习气太多,若是孩子任由她教,说不准便会被教坏。

    不过虽是如此,她做人还算是有底线,至少不会像冯氏那样坏到根子里,教唆谢嘉妤,性情也安静柔顺,不吵闹聒噪。

    既然两人孩子都有了,她也不想和离,如果以后她愿意努力改掉从前的那些坏习,谢瞻觉得他也是可以凑合着和她继续过下去的。

    当然——他的妥协仅仅是为了孩子而已,毕竟和离再娶一个,还不知会娶个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他嫌麻烦。

    但沈棠宁身上的那些习性他是一刻也不能容忍的,必须帮她改掉。

    谢瞻皱眉思索着,除了抄女诫,最好再给沈棠宁找几个教养嬷嬷和女老师,教教她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转念又一想,不成,这女子如此固执蠢笨,旁人教他不放心,还是他亲自教比较好,免得她以后见着个男人就扑上去,那他就真要气疯了……

    一时想得入神,两人行至一处楼阁亭台高耸的广厦之处,中央的金鱼池碧波浩渺,绣船遍布,池水中倒映着夜幕中央的一轮皎月,女孩儿们则三三两两地围聚在岸边放荷花灯。

    谢嘉妤在前面惊叹道:“好美哇!我也要去放荷花灯!”

    “嫂嫂,我们一起去放荷花灯吧!”

    谢嘉妤说着便飞快地朝两人飞奔过来,谢瞻和沈棠宁交握的手都下意识地迅速分开。

    汗水湿润,被风一吹有微凉的冷意。

    谢瞻将手背到身后,佯装看向别处。

    谢嘉妤拉着沈棠宁向前走,沈棠宁看向谢瞻,有些迟疑。

    “哎呀嫂嫂,你看他做什么,我哥哥最不懂情趣了,难道你还想他陪你放灯?”

    “不是,阿妤,我不……”

    沈棠宁忙解释,谢嘉妤却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去一旁的小摊上买灯了。

    谢瞻看着两人走到一处摊位前,谢嘉妤和摊老板交谈两句,买下两盏荷花灯,摊老板不知又递给两人什么东西,谢嘉妤凑到沈棠宁耳旁说了几句话。

    沈棠宁一怔,而后轻轻垂下了头,没再言语。

    “临远。”

    卫桓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打量。

    “看什么,这么入神?”他笑道。

    “没什么。”谢瞻若无其事道。

    “你纸笺上写的是谁,咦……怎么好像不是我哥哥?”

    一个女孩子欢快的笑声从两人背后传来。

    另一女子羞恼嚷道:“讨厌你,不许偷看!我写的是我父兄的名字,为何要写你兄长?”

    起初那女子就笑嘻嘻地道:“荷花灯是为心上人祈福的,你不写我哥哥,莫不是还要写别人家的情哥哥,这是个什么道理?”

    “你……你这小蹄子,你给我站住!”

    两个女子笑闹起来。

    卫桓听了片刻,笑着道:“听闻女子们放荷花灯,都会在灯心处藏一张纸笺,纸笺上写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你想去看嘉妤写了谁?”谢瞻挑眉。

    卫桓摆手道:“那倒不必,我自然晓得她写的是我。”

    卫桓说得很有底气。

    他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卫桓比谢嘉妤年长六岁,原本郑国公夫人想给他定的是一位已经风华正茂的名门淑女,谢嘉妤尚未及笄,并不在郑国公夫人的考虑范围内。

    谢嘉妤性格爽朗大方,她竟直接去寻了卫桓表白,不知她说了些什么,总之卫桓喝了她的迷魂汤,两人背着双方家长偷偷幽会许久,才被王氏与郑国公夫人发现。

    而那厢岸边,谢嘉妤与沈棠宁分别写好了祈福的纸笺,点燃灯烛,将纸笺藏于灯心之间。

    沈棠宁大着肚子,她蹲不下身,便手里捧着荷花灯,学着谢嘉妤的样子,闭上双眼。

    年少时她也曾幻想着,日后她会为何人放一盏荷花灯。

    后来她寻到了那个人,只可惜两人有缘无份。

    自分别后,她嫁为人妇,他也投了定北王的帐下。

    可能,这一切都是命吧。

    沈棠宁睁大双眼,抬头望天。

    片刻后,她面色便恢复了平静,将荷花灯递给锦书。

    锦书放灯入河,轻轻一推。

    荷花灯亮着幽幽的光芒,轻盈地随着池水飘向远处。

    ……

    卫桓遇到了几个熟人,是他在宫中做勋卫的兄弟们,谢瞻和他们不熟,遂避开去了别处。

    谢嘉妤就拉着沈棠宁去了长廊上观景游玩,两人也不在岸边。

    谢瞻向姑嫂两人刚停留过的地方走去。

    “听说放女子们荷花灯,都会在灯心处藏一张纸笺,纸笺上写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卫桓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都是些无聊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谢瞻皱皱眉,停住步子,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忽停了下来,鬼使神差又回到原处。

    这会儿没风了,沈棠宁和谢嘉妤放在水里的荷花灯没有漂流多远便停滞不前,两人买的自然都是最贵的荷花灯,是用八片缠绕了粉纱的金丝做成花瓣的模样,合成一朵荷花。

    那荷花灯就静静地在水中亮着,并没有和其他人的灯盏混杂在一处。

    谢瞻在草丛旁寻摸了长长的棍子,向池水中央的长桥走去。

    很快,沈棠宁的荷花灯就被他打捞了上来。

    谢瞻拔掉上面还在燃着的一截灯烛,抽出藏在灯心的纸笺。

    不过在偷看之前,他还是有些心虚的,装作看风景一样抬头四下寻找沈棠宁的背影。

    谁知安成突然就从一旁凑了过来,腆着脸笑道:“嘿嘿,爷,您放心,四姑娘和世子夫人还在廊上转悠着呢!”

    谢瞻手一顿,冷冷瞪了长忠一眼。

    拍马屁拍到了马屁股上,安成讪讪,连忙转过身去,表示自己不会偷看。

    谢瞻才放心地把纸笺展开。

    莫名的,他掌心又出了一层细汗。

    其实没什么,不管这纸上写什么内容,都是他意料之中的。

    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月光突暗,纸笺上的字影影绰绰,不大叫人看得清。

    谢瞻只好换了个方向,把纸笺对着街市悬挂灯盏最多的明亮处。

    只见纸笺上就写了一行,女子的字体娟秀柔润,是沈棠宁的字。

    谢瞻不免凑近了些——

    “仲昀哥哥,愿你福寿绵长。”

    萧砚,字仲昀。

    萧仲昀。

    萧、仲、昀!

    谢瞻不甘心,把纸笺反复、来回翻看,终于确认。

    这张破纸压根就没写他的名字!

    他慢慢放下纸笺,在掌心一点点揉碎。

    旋即,咬牙切齿,怒气翻涌,蓦地抓起地上的荷花灯就撕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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