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日,满城的桂花香被风裹挟着洒满街巷,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楚盈站在素心居的二楼,远远望着热闹的人群,心底却一片冷静。她一身素色衣裙,青丝简洁地挽起,神色清冷中带着几分端庄,倒显得与这喧闹的市井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楚盈站在茶楼二楼的窗前,目光穿过江南商街的车水马龙,透过时光与记忆的重重迷雾,仿佛望见了京城中那个早已化为灰烬的家。
她低头饮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带她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夜。她心中一片冰冷,仿佛隔着深渊看着旧日的自己,看着楚家的满门欢颜,最终在火光和血色中湮灭殆尽。
楚盈出生在楚家这个京城世家,家族几代累积丰厚,虽不及京中权贵,却在文人雅士与商界中备受推崇。楚家子嗣众多,书香门第,温润儒雅,家中经营茶叶和丝绸,财力雄厚,日常宾客往来不绝。父亲楚延一生清廉,家风正派,楚家族中年轻才俊如云,兄长楚言更是在科举之中拔得头筹,风华正茂。
那一年的楚家风光无限,仿佛永远不必担心任何风雨。楚盈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自幼备受宠爱。她与家人之间的温情日常、亲密无间的笑声、春日的围炉夜话——所有这些都刻在她的记忆深处。然而,这份幸福的日子就在她十六岁那年被彻底毁灭。
那一夜,楚盈永远不会忘记。
午夜时分,楚盈在睡梦中被喧闹声惊醒。她匆匆披上外衣,来到窗边,却看到自家庭院中竟然火光冲天。她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火焰映红了夜空,府邸前庭涌入了大批身着铠甲的军士,他们持刀持枪,面色冷峻,毫不留情地屠戮着楚家人。
她的手颤抖着握住窗棂,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无法理解,向来端庄持重、素有美誉的楚家,竟会遭此横祸。就在此时,她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冲进来,将她一把拉住。
是母亲。
“盈儿!快跟我走!”母亲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她拉着楚盈奔向侧院的密道。楚家祖上曾是王朝近臣,密道自前朝遗留,只有最核心的家族成员才知晓它的存在。
楚盈被母亲紧紧拽着,身体几乎不由自主地被拖着往前走。母亲的手冰冷而颤抖,但步伐坚定。跑到密道口时,母亲停下来,哽咽着双手抚上楚盈的脸,低声道:“盈儿,今日你要记住,楚家再无荣光。我们也无法逃过此劫,但你必须活下去……带着楚家满门的血债活下去。”
“娘……”楚盈声音哽咽,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到底是谁要杀我们?为什么?”
母亲摇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绝望:“这世上,唯权无情。楚家不过是权谋中的一颗棋子……记住,为家族活着。”她强忍住泪水,硬生生将楚盈推入密道。
“娘——”楚盈拼命挣扎,手指在门缝中拼命地抓住母亲的衣角。然而,母亲却毅然决然地抽回手,将密道门关上。
楚盈跪坐在黑暗的密道中,听着外面的厮杀和哭喊声,泪如雨下。她的胸口仿佛被撕裂,窒息的痛苦淹没了她所有的意识。她想冲出去,却被母亲最后的眼神阻拦——那一瞬间的决然,成了她心中永不消失的噩梦。
楚盈在密道中足足躲了三天,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确信那些士兵已离去,她才颤抖着推开密道门,走回楚家府邸。眼前的景象几乎将她击溃:满目疮痍,四处血迹斑斑,空气中充满刺鼻的焦味,府中到处是被烧毁的建筑和被鲜血浸染的泥土。
她缓缓走到父亲和兄长倒下的地方,终于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她的家——这个让她自幼依赖、承载了她全部幸福和记忆的地方——如今已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废墟和血色。
“父亲……母亲……哥哥……”她的呼唤声在空荡荡的废墟中回荡,无人回应。
三年了,自从她改名换姓,来到江南,这家茶楼素心居就在她的精心经营下逐渐壮大,如今在江南一带已小有名气,甚至吸引了不少富商官员前来拜访。但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为复仇铺路,她要的是稳固的财力、人脉和掌控一切的耐心。
“小姐,”随从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通报,“外头来了一位京中贵人,自称姓君,想见您一面。”
楚盈微微一怔,心底迅速掠过一个名字——君曜。她听说过他,这位庶出的皇子虽然在朝中地位不高,却以宽厚仁义、心系民生闻名。她心中瞬间冷静下来,知道这次相遇很可能是个机会。她低头吩咐道:“请他稍候片刻。”
片刻后,她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裙,缓步走入厅中,带着浅淡的笑意,微微颔首行礼。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男子:他身着青色长袍,气度温和中带着一丝沉稳,虽未佩戴官印,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非凡的气度。
他在厅中稍坐,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微微颔首示意,神色温和,显得礼数周到。
楚盈浅浅一笑,向他行礼:“大人远道而来,素心居未曾远迎,还望见谅。”
君曜起身还礼,语气平和:“楚小姐客气了。此次来江南,奉旨调研江南商贸之事,听闻素心居经营有道,特来拜访。”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好奇,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女子,似乎意外她竟是一家有名商号的主人。
楚盈微微一笑,示意侍女上茶,柔声道:“小女子不过一介商贾,大人抬爱了。”她一边说,一边亲手端起茶壶,温柔而熟练地倒上一杯清茶,推到君曜面前。
君曜微微颔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香悠长,回甘带着一丝清冽。他放下茶盏,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轻声道:“果然是好茶,楚小姐不愧为江南商道中的翘楚。”
楚盈微笑,语气谦逊:“不过些许薄利微业,不敢当。”她态度恭敬得体,但又不卑不亢,自有一份沉稳自持。
君曜打量着她,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轻声问道:“楚小姐年纪轻轻,却能将素心居经营得井井有条,不知这其中可有秘方?”
楚盈神色淡然,微微垂眸,回答道:“大人过誉了,不过是略有些商道心得。祖辈教诲说,经营之道,七分靠人心,三分靠天意。我不过谨遵前人之言,顺势而为罢了。”她话说得温和有礼,但眼中有一抹微不可察的淡漠,似在提醒他,素心居不过是她在江南的安身立命之所,她的过往不可轻问。
君曜略微挑眉,倒也不再深问,面上仍是带着浅笑,仿佛未曾察觉她的防备之意。他低头轻抿一口茶,淡然问道:“此次来江南调研,朝中不少官员对江南商贸的情况多有不解,不知楚小姐以为,当下江南商贾所需的最大支持为何?”
楚盈微微一顿,心中暗暗揣摩他的用意,随即轻声答道:“小女子愚见,如今江南商贾的主要困难便是繁多的关卡限制。若能适当放宽政策,定能促进商贸,带动民生。”她说得温和简练,既回答了君曜的问题,又不多作表态,显得极有分寸。
君曜微微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意。他对楚盈的稳重和审慎感到意外,对这位年轻女商人的才智多了几分好奇。
二人又闲聊几句,谈及一些江南商贸的近况,楚盈始终不卑不亢,言辞恰到好处。君曜不由得暗自赞许,这女子谈吐得体、知礼有度,虽为商贾,却有一份旁人难得的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夜色渐深,君曜站起身,温和地向她告辞。楚盈将他送到门口,微微一礼:“大人一路辛劳,若日后有需要帮助之处,素心居定当竭尽所能。”
君曜微微一笑,点头道:“多谢楚小姐厚意,江南一行,能得一见,实乃幸事。”言罢便带着随从缓步离去,步履沉稳,渐行渐远。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楚盈敛去了脸上的微笑,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她刚才的谦和温婉不过是伪装,如今独自一人,脸上已没有一丝柔和,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如冰的冷意。
君曜……她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目光冷冽。这位庶子皇子虽未受到重用,却因心系百姓而广受民间爱戴,或许是个理想的盟友。而她需要的,正是能帮助她在朝堂中立足的助力。
次日,素心居内,楚盈正整理着账簿,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从匆匆跑上楼来:“小姐,君大人又来了!”
楚盈挑眉,心中虽疑惑,却迅速冷静下来,吩咐道:“让大人稍候。”随即,她换上一身清雅的衣裙,稳步走入厅中。
君曜坐在厅中,神色带着几分郑重,看到她进来,微微一笑:“昨日承蒙款待,今日特地带了一幅书法,以表谢意。”侍从随即呈上一幅字卷,上书“素心无垢”,笔力遒劲,气韵沉稳。
楚盈目光微微一动,这幅字非凡品,显然是他的心意。她微微垂首,温声道:“多谢大人厚赠,此字甚好,小女子一定珍藏。”她示意侍从小心收起,始终面带微笑。
君曜轻轻颔首,随即话锋一转,似不经意地问道:“不知楚小姐这素心居经营得如此有声有色,家中当是世代经商?”
楚盈心底微微一凛,表面却不露声色,依旧温柔地笑道:“家中原本不过小户,后因祖辈经营有成,才渐渐在江南立足。小女子不过是守成而已。”她的回答看似自然谦逊,却巧妙地遮掩了自己的真实背景,不让他察觉丝毫异样。
君曜听后点点头,并未再深问,话题一转,谈起些江南的风物,言语间带着几分轻松,显然只是随意闲聊。楚盈逐渐放松下来,二人聊起一些江南的商贸现状,彼此间的试探和戒备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几分。
天色渐晚,君曜起身告辞,楚盈将他送到门口,微笑道:“大人若日后有闲暇,不妨常来素心居坐坐,小女子定会备上好茶。”
君曜微微一笑,点头道:“楚小姐有心,多谢款待。”说完便拱手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楚盈收回目光,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她知道,她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君曜的关注,而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她必须步步为营、稳步前行,将他逐渐引向她预设的局中。
她缓缓回到楼上,坐在窗前,回想着今日与君曜的对话,心中默默筹划下一步——她需要积累更多人脉和影响力,江南的局面越稳,她才越有机会将复仇大计带入京城,真正接近那些害楚家满门的仇人。
她垂下眼帘,内心的仇恨如寒冰般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