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涉案人员,相对应的陟罚臧否,可有本奏?"
良久,天子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终是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瞧其仍不断起伏的胸口及涨红的脸色,显然是余怒未消。
呼。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内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是冷凝了不少,就连温度都好似下降了不少。
依着大明律法,凡涉及"谋逆"之人,无论是宗室藩王亦或者达官显贵,均要被处以极刑,从而震慑人心。
如若此案仅仅波及到"泰兴王",在场众臣绝不会如此局促,反正有"宁王之乱"的先例在,纵然天子的手段狠辣些,世人也挑不出道理。
但偏偏此事涉及到了世代更迭的"衍圣公",并且结合一系列蛛丝马迹及现有的证据,这衍圣公孔胤植很有可能是私下供养白莲余孽的主谋。
一时间,乾清宫暖阁内又陷入了令人沉寂的沉默,在场臣工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沉默不语,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连刚刚"精神抖擞"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都是惺惺的低下了头颅,不敢就此话题"大展身手"。
毕竟这衍圣公孔胤植可是"圣人后裔",更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心中的精神信仰,享有超然的政治地位。
倘若衍圣公孔胤植私下与白莲余孽有所染指的消息透露出去,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便是朝廷本身。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世修降表"的孔家人本就代表着一个王朝的"正统性",历朝历代的皇室皆是需要"孔家"来印证自己统治的"正朔"。
见到左右无人做声,内阁首辅李国普心中一阵无奈,只得亲自起身,拱手说道:"陛下,泰兴王于兖州草芥人命,欺男霸女,并与白莲余孽私下里有所往来,图谋不轨,当予以重惩,并废其国,不准其子袭爵。"
见案牍后的天子脸色毫无变化,内阁首辅又紧接着说道:"鲁王作为鲁藩之主,欺上瞒下,当负有失察之罪。"
"可效仿昔日大同代王旧例,降爵为郡王,以儆效尤!"
嘶。
听得此话,乾清宫暖阁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就连吏部尚书周嘉谟及礼部侍郎徐光启都是面露讶色,心道首辅好大的魄力,竟然如此狠心,毫无留情?
"准。"
正恍惚的功夫,天子不掺杂半点感情的声音便是随之响起,引得一脸苦涩的内阁首辅都是为之侧目。
天子心中的怒火好似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
"衍圣公府,当如何处置?"
"历任山东巡抚,兖州知府,是否对此事知情?"
像是没有看到内阁首辅脸上的愁色一般,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刻不容缓的追问着,不给众人半点喘息之机。
"回陛下,"沉默少许,在内阁首辅李国普有些惊喜的眼神中,"五朝元老"周嘉谟缓缓起身,一脸凝重的说道:"衍圣公孔胤植私通白莲,图谋不轨,罪大恶极,当赐死。"
"历任山东巡抚,兖州知府也当由三法司衙门追查到底,定要将所有涉案人员一网打尽。"
"至于衍圣公府..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一语作罢,白发苍苍的周嘉谟便是冲着案牍后的天子轻轻颔首,脸上涌现了一抹坚决。
他已是时日无多,家中子弟也不成器,没有人在朝中做官,并不像在场的"袍泽"们心有忌惮,不敢直言不讳。
"天官.."
"周大人.."
只一瞬间,各式各样的惊呼声便于暖阁中响起,本是低头凝神的众臣皆是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也是不一而足,就连神情冷淡的天子也是微微有些动容,眼眸中有些不忍。
"陛下!"许是被周嘉谟的情绪所感染,沉默不语多时的次辅刘鸿训猛然起身,更进一步的说道:"孔家虽为圣人后裔,但于当地却是多有不法,百姓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裁撤孔家一切特权,并于督查院选派能臣干吏,巡按曲阜。"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次辅刘鸿训的面容竟是隐隐有些扭曲,胸口更是起伏的厉害。
旁人顾忌孔家人的报复,担心在士林中的名声,担心日后被"清算",可他刘鸿训不怕!
天启年间,建州女真于辽东如日中天,阻断了朝廷与朝鲜半岛之间的联系,群臣皆是闻之色变。
但他刘鸿训却敢冒着生命危险,自登莱镇乘船,越过辽东腹地,出使朝鲜,传达天启皇帝的圣旨。
光是这份胆识,朝中便没有几人能够比拟。
一语作罢,乾清宫暖阁中便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只剩下众臣粗重的呼吸声及火盆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于耳畔旁悠悠回荡。
但很快,这短暂的沉默便被桌椅挪动声及衣袍簌簌声所打破,本是沉默不语的臣工们先后起身,争先恐后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拱手进言。
"陛下,王子犯法况且与庶民同罪,遑论区区孔家,还请陛下裁撤其一切特权,以正国法!"
"臣,附议!"
"陛下,臣附议!"
能够位列乾清宫暖阁议政的,除了角落处那几位破例被允准"旁听"的三法司官员,余下的皆是朱由检亲自提拔的能臣干吏亦或者朝廷的肱股之臣,心中自是有所谓的"正义"在。
或许在"孔家"这座大山之前,众人心中会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忌惮,但这并不意味着孔家可以真正凌驾于朝廷的律法之上,践踏朝廷的尊严!
"准。"
"便依次辅所说,即刻派遣能臣干吏巡按曲阜..."
许是心中的怒火被平息,天子的声音终是有了一丝感情,不像刚刚那般冰冷,令人噤若寒蝉。
但距离其最近的司礼监秉笔却是留了个心眼,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天子,发现其眼神依旧冰冷,好似如此结果并没有让其完全满意。
心中咯噔一声的同时,司礼监秉笔也是不断于脑海中回想,琢磨着自己是否疏漏了什么。
直至其目光与身旁的御马监提督交汇之后,其脑海中方才灵光一现。
在诸多臣子的注视下,一向"谨言慎行"的司礼监秉笔十分罕见的主动出声,其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更是令得在场所有人心神一凛。
"陛下,前段时间京中也曾有些宗室上蹿下跳,还将周尚书和徐侍郎的府邸给围了..."
"这些宗室该如何惩处,还请天子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