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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残酷的社会

    他们赶紧跑过去,看到王七六指着一艘淡红色的大船,大中小三个深红的船帆,船头下面写着顺宁两个大大的红字,主桅杆上挂了一面白底红边的旗,上写香溪两个大字。当时中国造船业已经很发达,普遍使用集团桅杆,水密舱、升降舵和指南针。这艘船舷上有很多方形木盖,看上去很像大航海时代帆船的炮口,但实际上是船桨出口,在无风的时候,可以打开,伸出船桨划动。

    王七六给3个新人讲船上的规矩:不许说帆,必须叫蓬;不许说狂话,尤其不得对龙王爷不敬;不许说虾,要说元宝鱼;问船员事情,要先说龙王爷保佑;等等诸如此类。

    在王七六安排下,排队将货推到一艘大船上,上了船,又继续推到货舱,然后把江州车拆开捆好。好不容易忙完都快中午了,大家又到客舱把随身行李放好,连五娘一起都住在大仓里。大家轮流到甲板上透气。

    五娘没有坐船出海过,很是兴奋,缠着她爹带她上去。她几个兄弟无所谓,王有志和高全就也跟着一起到了甲板。根据王七六介绍,这是一艘三千料的福船,算是中等船。货船渔船是不许女人上船的,但客船可以。但一般的客船也都是客货两用。船上规矩多,不要乱跑乱说。

    他这话其实是说给五娘听的,主要是怕她乱跑出危险。五娘由于第一次出海,也有点害怕,手一直拉着她爹的胳膊不放。那个时代的姑娘,还不会到处乱爬拍照。

    高全和王有志极目四望,但见到处一望无际,碧波荡漾,美不胜收。大船缓缓地航行,风平浪静,毫不颠簸。和煦的海风吹在脸上,灰白的海鸥张开翅膀漂浮在船尾。它们都是空气动力学大师,很善于利用船的上升气流节省体力。

    海军陆战队员高全激动起来,他有点回到部队的感觉了。他对这艘宋朝的船如何行驶很有兴趣,到处跑来跑去查看。王有志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会搞海运,但自己对船一窍不通,也跟着他跑,还一路问些傻问题:“高队长,你看明明是南风,为啥船还一路向东南开,他们也没用桨划?”

    高全很不屑,也有点得意地说:“你连这都不懂,调节风帆的角度,船走之字形,就能利用逆风航行。你看桅杆上下不就有水手调帆?”

    这一段时间被王有志当傻子一样呼来喝去,他一直都很憋屈。这回终于碰到这个世界,王有志不懂而自己在行的事了,不由的就要卖弄一番,“你看这每根桅杆上的船帆都不是对称的吧?这就可以形成压力差,就可以不但利用顺风,还能利用侧风和顶风。这桅杆高处还有好多小帆,这叫“野狐颿”,俗称头巾顶”,可以利用船产生的上升气流提吊船身。这些《船舶史》课本上就有。”

    旁边一个人“咦”了一声,说:“看不出你这侉子,居然还通海事?”王有志一看,却是个熟人,就是之前要打王二的那个什么大郎。当时没上心看,只觉得他个子也挺高,身材魁梧,白净脸。现在细细端详,居然个子比王有志还高,大概一米八左右,这在南宋算是非常高的大个子了。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一想也对,他们既然跟王七六他们排在一起,应该也是搭这条船去临安的。

    高全现在也差不多能听懂不少当地方言了,登时大怒:“放屁!什么侉子不侉子的?你大人没教过你说人话吗?”

    那大郎挨骂也火了,挽了袖子要上前厮打。跟着他的几个人赶紧拉住,有个相劝道:“罢了罢了,这厮必定是张青那贼寇的手下,他们吃人的,莫要撩拨。”

    王有志和高全莫名其妙:“呸呸!谁吃人?不要污人清白,谁是张青?”

    那几个人一愣,毕竟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事,更何况还是叫自己首领的名字,所以这两个“侉子”不可能是张青的手下。

    那个大郎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毕竟是自己辱人在先,但年轻人脸皮薄,不愿道歉,于是就说:“就算你不是张青那厮的手下,也多半不是好人。”

    高全大怒,“看你是个老百姓,不想揍你,你还没完了。我看你也是个练家子,我们比划比划。”

    那大郎听不太明白,但也知道是要跟他比武的意思,于是说:“难道你是官身?我钱家虽然不富贵,也不是谁都能欺辱的。比试就比试,我有名的师傅拜过十几个,怕你不成?临安城南谁不知我钱大郎?”

    说着他就跳开,摆了个金鸡独立的架势,站得很稳,非常好看,确实是练过的。跟着他的几个人不敢相劝,只好站在旁边助阵,看那意思,一旦那大郎受伤,他们就上前相帮。

    高全也不答话,上前就是一记右劈拳。钱大郎见来的凶猛,赶紧往自家左手侧一闪。对方打过来的右拳虽然直奔自己鼻子来的,但让过去后肯定是向自己的右侧,然后他伸手去刁高全的手腕,准备上边用手一拉,脚下一勾,借力把高全放倒在地。这个招式跟当初高全刚穿越时抢村民锄头如出一辙,唤作“顺手牵羊”。

    不料高全左脚一蹬地,右脚向右侧一个大跨步,把肩膀直撞过来,一个铁山靠登时将钱大郎撞飞,摔了个仰八叉。钱大郎几个伴当都惊呆了,想群殴又不敢上前。

    铁山靠是八极拳的招式。八极拳以实战著称,清末民国乃至建国初期,大部分政要的警卫都是八极拳弟子,是中国传统武术中最能打的拳法之一。后来部队上练格斗,经常有八极拳的招式。八极拳要过几十年,才由京西月山寺第二代住持苍公创立,钱大郎当然见所未见。

    王有志大喜,连连鼓掌,他本来看钱大郎也是练家子,以为总要打几个回合,没想到被高全一个照面撞倒。不过他也看出钱大郎不像一般人家的少年,于是上前扶起,说:“大郎勿怪,我这兄弟是厮杀汉,打架不比京城比武,不讲规矩。”

    钱大郎倒是输得起,起身后一脸佩服,拦住装模作样要上前群殴的伴当,躬身作揖道:“真是出色的好拳脚。我钱大郎只道天下各派武技无不知晓,就是二十万禁军教头也能打个有来有往,不想却是井底之蛙,平日练的都是花拳绣腿,拜过的那些师傅也全不中用。”

    他四下看了看,没有坐的地方,就要扶高全坐到缆绳堆上去,“师傅请坐,受徒弟一拜。”

    高全却不好意思了,“使不得使不得,大郎不曾提防,这一场不算数。”

    钱大郎却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扑通一下就跪在高全面前:“输了就是输了,我钱钧输在师傅这样的好汉手下,心服口服。”

    高全赶紧去扶,钱大郎却死活不起来,非要高全答应收他当徒弟不可。高全一来见推脱不得,二来京东人好为人师的基因又开始发作,于是就说:“好好,我收下你这徒弟了。”

    他最近一直被王有志精神压迫,郁郁不得志,今天终于扬眉吐气一回,心中得意,拉着钱钧就向王有志显摆:“为师叫高全,这是我表哥王有志。”

    王有志挺着肚子就等着钱钧来拜见师伯,谁知钱钧只是作了个揖:“王大郎有礼。”王有志心中不悦,想这家伙这么没礼貌。其实他不知道,宋朝师生是以兄弟相称的,所以叫徒弟,不是叫徒子。所谓师徒如父子是到了明清,万恶的学徒制度兴起来后才出现的说法。

    钱钧像是他们这伙人的主人,接着派人去拿酒菜上来,又跟船家买了烧好的鱼虾海鲜,就在甲板上坐着吃。钱钧请高全坐了上座,其实就是对着上船的舷梯方向的位置。高全也不推辞,瞥了一眼王有志,一屁股坐下。

    王有志倒不在乎,他紧挨着高全坐下,只是盘腿坐不大习惯,时间长了腿麻。他对钱钧很有兴趣,按他长期看穿越小说的经验,钱钧家里应该是大官或者大财主。这样他们一到临安,就能迅速借助钱家的势力发展起来。当初劝住钱钧不要打王二的那个中年人也过来一起吃,钱钧叫他七叔,但好像只是远亲,现在为钱钧的爸爸工作,负责苏州一带的丝绸和刺绣收购运输,职务是管事。

    王有志不好直接问钱家的事情,就先问张青是怎么回事?为何把他们误认为是张青的手下。

    七叔叹口气说:“张青这厮说起来也是条好汉。他本是京东海寇,绍兴九年金兀术南下,横扫京西地。岳爷爷当时还在鄂州,来不及救援。张青竟出奇兵,从海上到辽东,诈称王师,攻陷了北苏州,几乎就是直捣黄龙府。可惜没能救回二圣,但也让金兀术顾头不顾腚,岳爷爷趁机连夜赶路,大败金兀术,救了京西百万百姓。”

    高全和王有志都道:“如此他岂不是大英雄?”

    七叔很满意两位听众投入的态度,故意先喝了一杯酒吃了口菜,吊了一下听众的胃口,然后说:“他虽然没有救回二圣,但也带回一些辽东百姓,按说是有大功的。但他这人当初做海寇的时候,无恶不作,还吃过人!”

    高全和王有志二人不由得“啊”了一声。七叔见自己能够如此调动听众情绪,更加得意:“他和他浑家当初没当海贼时,就开黑店,将过往客商用蒙汗药麻翻,扒皮抽筋,把人肉瘦的自家吃,肥的剁馅包肉馒头卖。”说罢,将桌子一拍。

    高全和王有志面面相觑,原来是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的原型。七叔微笑着,捋捋八字胡,接着说:“二位莫怕。这对贼夫妻作恶多端,人神共愤,官府很快就派人捉拿。这两个狗男女却见机,早早听到风声,就烧了黑店,卷了金银,带着手下小贼,一起逃到海上当了海寇,到处打家劫舍,抢劫盐场,愈发大弄起来。他们在海上飘忽不定,禁军也追之不及。当时朝廷六贼当道,报喜不报忧,蒙蔽天子。张青这厮愈发猖狂,聚了几千人,几百条大船。”

    “好在张青这厮虽然可恨,但也还知道忠义。金兵南下后,他不再骚扰海州,而是不断到登州一带抢劫,既抢伪齐,也抢金贼,终于在绍兴九年冒充王师偷袭辽东,一举成功。

    辽东汉人久盼王师,指望着跟着他直捣黄龙府,救回二圣。但他这人胸无大志,不在辽东攻城略地,抢了一把就跑。而且一口气跑到咱们江南这个苏州来。”

    七叔看看听众兴致又下去了,顾不得喝水,赶紧上猛料:“他立了这等大功,朝廷自然要招安。拍了个大官去招抚,这官人久闻他吃人恶名,甚是不齿,于是就问他:“’闻卿吃人甚多,卿就是你的意思,官人说话文雅,你不说你只,说卿,你们不懂得。官人就问,卿吃人甚多,那人身上什么地方肉最好吃啊?’张青那狗贼拉起招安相公的手就说:’手心的肉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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