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心中不禁一颤,他当然知道量天尺和五行剑是什么,也非常清楚朱棣这么问的用意,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八荒迟悔,看来对于长生的奢望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
他知道朱棣对各宗宝刃的了解不外乎是卫玄将朝天十三宗所有的事情对他和盘托出了,毕竟他们同属大圣明宗,虽然朱棣上位不光彩,没有得到十三宗甚至是明宗内部的认同,但卫玄作为明宗资历最长的长老,是不会看着明宗没落的,这个结果他不认也得认,只不过六合楼主加快了他妥协的步伐。
卫玄在朱棣根基不稳的时候助他掌控尚留在朝廷效力的十三宗各部,朱棣则会给明宗留下一脉传承,重用明宗,二者看似有君有臣,实则是一笔双方受益的买卖。
在这一瞬间李道宗甚至想到了自己,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仅仅是代替师祖教授宫中护卫武当阵法吗?他在来京的路上可是偷偷看过锦囊里的那张纸的,这何尝不是一宗交易,卫玄在危难之际求助武当山,师祖在送顺水人情的同时趁机大敲竹杠,达到三方获利的目的,而他这个武当山掌教不过是这宗交易的代言人罢了。
这些事李道宗明白归明白,但脸上不显露丝毫异样,道家沉稳的功夫不是白练的,只是将事先与八荒迟悔商议好的说辞讲了出来:“师祖已久不见那贼子了,而且师祖以为,各宗所留宝刃的秘密只有那贼子知道,与其等他找上门来,不如先将手中宝刃毁了,断了贼子的念头,一了百了。”
“毁了?”朱棣皱眉。
“是,那五行剑已经在火上烧了几月,只是剑非凡品,至今未化。”李道宗回道。
朱棣动了动眉头,不置可否,随后命人带李道宗去见他圈养的心腹死士,自己侧取出了天子剑和阴阳鱼,随即投在地上吩咐道:“生火,拿去烧了。”
侍从们依言而行。
李道宗在一处别院中见到了他的“学生们”,这些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密密麻麻的排满了大半个院子,他们中间中有玉树临风的,有明眸皓齿的,有鹤发童颜的,有尖嘴猴腮的,有面带微笑的,有阴森可怖的,但不管这些人长成什么样子,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骨骼清奇。
站在他们面前,李道宗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威胁,若不是有卫玄在侧,他甚至都不想将武当阵法留下,即便是这样,他也暗下决心,绝不将所有阵法传与这些人,也不将所传阵法中最厉害的变化留下,如果将上佳武学留给这些人,只会给无辜的人带来灾难。
“道人何来?”七杀夜枭臂缠缚骨鞭第一个开口。
李道宗看七杀夜枭的样子,似乎辈份还在自己之上,今天谁教谁还不一定呢,先装熊再说,老老实实答道:“武当山。”
“老身不用剑。”本来有些咄咄逼人的七杀夜枭一听是武当山的道士,气势上又略有收敛,竟是顿住了步子不再向前,口气也平和了许多,就像在告知一件寻常的事情。
“那便不用。”李道宗依然不卑不亢。
“好个牛鼻子,在我等面前还这般狂傲,看爪!”一个身形枯瘦,两条手臂却粗壮结实的男子几个跟斗翻出人群,来到李道宗头上把双臂一探,一双利爪便当空罩下。
面对来人试探,李道宗既不退让也不躲闪,就在原地从容的抬起右手,伸出二指点向空中。
那猴子一样的男子本以为自己占了先手,必能令对方难以招架,可当他看到对方在半空中的两根手指时,就知道这道人已经看破了他的招数,只要自己还去攻那道人双肩,必会被对方先点中眉心,这后发先至的功夫已经是上乘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猴男急急在空中一个翻身,以双脚蹬踏道人,在接到道人绵软无力的一掌后,又“突噜噜”的倒悬而回,由于道人这一掌不是很给力,他又不得不在旋转力将竭的时候“呼呼”的硬接了两个翻身,这才堪堪回落到之前的石凳上,刚一站稳就“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嘟囔了一句“丢人了”之后蹲在石凳上不再言语。
“吆!诸宗早传,战宗的迟悔在宗外留了一支传承,今日看,这道士不动如山的样子倒真有些他老人家的风范,你莫不是就是战宗宗主留在外面不入册的弟子吧?”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妇人笑呵呵的站到猴男身边,用一只修长的手指竖在双唇之间。
“住嘴!”猴男急道。
“蝎女,不要忘了祸从口出,你当真以为八荒迟悔是没有忌讳的吗?”七杀夜枭回头警告。
另一边卫玄也寒了脸色,正当场面开始发冷的时候,一侍卫匆匆来报:“禀各位大人,六合楼主出现在北镇抚司大狱,听他口气是冲着船厂的孙老头儿来的。”
“去北镇抚司大牢。”四象空回立刻动身,冲着卫玄和李道宗一拱手当先冲了出去。
“遵左旗官令。”蝎女兀自满面春风,紧跟其后也走了,路过李道宗的时候还向他抛了个媚眼,把道士闪的险些没能站稳。
等李道宗眼前的二三十人呼啦啦的散开以后,在他们后面站着的是整齐的羽林卫,一个个身强力壮,腰挎宝剑,都是最精壮的军户。
卫玄解释道:“这些侍卫都是从沙场上万中取一的能士,他们的可贵之处在于都有道家根基,练的也都是正宗的剑术,哪怕是讲经论道也是会一些的,他们才是你要教授阵法的人。至于刚才的那些,都是听说宫外来了新教头,跑来生是非的,无需理会。现下算是都见过了,现在随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吧。”
李道宗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知道那些人是想看看卫玄找了怎样的帮手,是来给自己下马威的,不过从卫玄的态度上能看出来,刚才的表现卫玄很满意。
卫玄对宫中颇为熟悉,没转几个弯子就出了院落,二人穿过两个廊子刚出月门儿,又撞见了之前见过的富贵女子,那女子年岁不大,坐在銮驾上看不出喜怒哀愁,与他们走的同是出宫的路,只不过女子不似他们寻得宫中小路,身边带的人又多,所以走的慢了。
这次李道宗主动停下来避让,但一双凝眸却有意无意的在女子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
卫玄知道道家有许多别样的本领,也不打扰,等那女子的队伍过去之后才问道:“銮驾上的女子有何不同?”
“未有不同,女子一生富贵,只是……”李道宗有些犹豫,因为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女子的面相透露着一种诡异,她印堂之中隐隐藏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煞气,面相上也看不出寿数,这种相貌他只在六合楼主金玉良的脸上见过,宫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只是什么?”
“只是女子今日必有远行。”
李道宗没有说重点,卫玄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那女子是皇上的第五女常宁公主,皇家的女眷这辈子基本连京城都不会离开,何来远行之说,心中想着道家玄学不可尽信,便不再追问。
朱昭玉在銮驾上端详着走在前面的两个婢女,画蝶还是长不大的样子,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活泼伶俐,素琴则一如既往的稳健,仿佛在她眼里除了自己这个公主,其他人一概看不见。而那个被太行大玉安排在她身边的女子此时并不在此,而是按照计划去安排她出京的事情了。
“嗯,你们看见音儿了吗?”朱昭玉微微清了清嗓子,故意问起一直隐藏在她身边的程徽音。
“她啊,又做错事,被宫正拉去学规矩了。”画蝶回头笑嘻嘻的答道。
“那丫头就是呆板,她不在咱们身边也好,免得被宫监指责。出了宫我们去寻些好吃的吧?回头给她带一份就行。”朱昭玉提议。
画蝶一听有好吃的,顿时满眼都是小星星,小脑袋一个劲儿的点头,就差蹦着高儿欢呼雀跃了。
素琴虽觉不妥,但也没有反对,因为公主最近喜欢上了锦瑟商行临街的一家糕点铺子,时常带着她们跑出去偷吃,负责公主出行的侍卫都是知道的。
那铺子位置不是很好,里面的坐席也不够雅致,公主刚进门就把头上的簪子撞了,好在锦瑟商行就在左近,画蝶送修去了。
铺里的东西也不见得比公主府的好,但是公主就是喜欢,这点让素琴费解了很长一段时间,今天她照例站在门边,公主还坐在临窗的位置,只是跑堂的小厮却换成了音儿,就在她想问音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音儿却冷不防的一指戳中她的天突穴,令她不能言语,喘息也困难,之后又是几下重手,她便渐渐不支的倒了下去。
这一刻素琴才知道音儿绝非是个身世可怜的孤女,而是一个有意接近她们的武林高手,但她不明白的是,为何公主看自己的眼神,也和音儿一样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