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言的这句话,成了压死李幼薇心中那个恪守伦理纲长念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天生心中有大义,有大爱,有宏韬大略,有家国情怀。
凭什么因为她是女子,凭什么仅仅因为她是女子,就要被囿于后宫宅院,成为那些明显不如她的男子的点缀?
“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
“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男儿当门户,堕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女育无欣爱,不为家所珍。”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
一句一句,都是李幼薇小时候跟着皇兄皇弟们一起入皇家学堂时,那些让她感到不舒适的诗句。
她背书比皇兄皇弟们快,识字比皇兄皇弟们好,算数比皇兄皇弟们准,文章也常常被夫子当做范文在课堂上讲,父皇最得意她。
年龄尚小时还没感觉出父皇对她的欣赏里带着些许遗憾,后来长大了些,她听明白了那句“幼薇处处都比朕的儿子们强,可惜了,是个女孩儿。”
也是那句话,让她开始收敛自己的锋芒,慢慢的,小心翼翼的,一步步的,变成父皇儿子们的衬托,以显得他们聪慧。
她的长处只能从其他方面展示出来,比如她善良,孝顺,心中充满大爱。
她在寺庙供奉佛像,将自己几乎一半的月例拿出来当做香火钱,日日祈祷太后、父皇和母后身体康健。
她施粥,捐助贫困学子,舍不得民众们处于“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生活中。
这些优点男子不必有,她在这方面发光发亮,不会遮掩了皇兄皇弟们的闪耀光芒。
当她这样做了之后,父皇对那些儿子们的夸奖果然变多了起来。
“幼薇终究还是女子,心地善良,帝王家的儿子要守住基业,心得狠一些才好。”
“男孩幼时调皮,但长大了后劲儿足,你看,这几个小子小时候比幼薇差远了,现在作诗也好,写文章也好,比起幼薇已经不遑多让。”
“老大越来越稳重了,颇有朕当年的风采;老二骑射愈发精进了,明年围猎定能夺得好名词;老七……”
“幼薇出落成大姑娘了,该相看人家了,女大毕竟不中留……”
这些话,李幼薇听进耳朵,又劝告自己不要往心里去,她是女子,这天生就该是她身为女子的命运。
但……
温知言出现了。
温知言的话,让李幼薇那颗要掌权的心,疯狂生长起野草。
当然,李幼薇自然也知道温知言不会凭空投奔自己、帮助自己,她必定有她想要的。
“若事成,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温知言跪在她的脚边,郑重地将头磕在地面:“若事成,若公主走上高位,知言希望公主能重查家父一案。”
温知言声音哽咽了,但她还是坚持,清清楚楚地将话说完。
“温氏百年来忠诚、善战,先祖开国将军,知言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天下是李氏的天下,也是温氏用一条条命打来的天下。”
“臣女不相信父亲会做出与敌国勾结之事,知言独自一人从流放路上的死人冢里爬出来,只有一个心愿——查明父亲的真相!还我温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的清白。”
“那,你又能给本宫什么?”
“不瞒公主,我与福王有私情,可告知福王,公主愿投奔福王,帮福王扳倒齐王。事成后,公主仍然能过现在的逍遥日子,无需和亲,更不必需嫁作他人妇,或者……”
温知言抬起头来,并不确定李幼薇心中作何想,但还是把后半句说了出来。
“或者,若公主欣赏宋家小公子宋柏青,福王也可将他赐婚给公主。”
“大胆!”
李幼薇冷冷的眼神扫过温知言:“你是如何知道我与宋柏青?”
“公主赎罪,臣女听福王提过,似乎……似乎公主欣赏宋公子的才华。”
李幼薇拨了拨头钗,又欣赏自己长长的护甲,状似无意:“本宫也不过是看他与旁的男子似有不同罢了,不过,听说这宋公子已有心上人,你可知道是谁?”
“臣女不知。”
“你真的不知?”
温知言一脸不解:“虽说臣女与宋公子有过婚约,但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他从未私下会过面,更没有过交谈,臣女也不知父亲为何给臣女定了这门亲事……”
说着,温知言的脸红了起来:“臣女当时已有心上人,是父亲军营中人……”
但她的神色也很快落寞:“只是,家中出事,知言已经对男女之事无望了。”
李幼薇轻轻嗤笑:“那你还说自己与福王有情?不是已经对男女之事无望了吗?”
温知言回答得非常迅速:“福王只是利用臣女罢了,臣女于他而言,才情仍是千金小姐的才情,但身份却是罪臣之女,既能让福王有征服高门女的快活之感,又能在厌倦之后抛得毫无负担。”
李幼薇对温知言这句话来了兴趣:“这话是他亲口所说?”
“自然不是。”温知言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男子为了得到一个女子,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的,福王自然是赌咒发誓,上位后会帮知言查父亲真相,甚至答应要娶我为妻。”
“你不信?”
“知言自然不信。”
“为何不信?福王并非没有上位可能,真心喜欢你也不一定。”
“真心喜欢?”
温知言笑了,像是听到什么乐子一般。
“男人的真心最是扑朔迷离不可相信,福王背后有拥护他的人,而这拥护他的人自然也会变成上位后牵制他的人,到时候想做什么,想娶谁,哪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好!”李幼薇重重地拍了一下温知言的肩膀,眼神中第一次透出真心的欣赏来。
“女子多被男子情爱之言所骗,你倒是难得通透,这句话,很对本宫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