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巫买马的故事
大巫从长春回到老家的那个冬天,有天随大太奶奶步行回她娘家喝喜酒,有十几里山路。喝完喜酒正席,准备回家前,大巫看到晚上就宿的那个亲戚家有只小黑狗特别威武,便自己向那亲戚家讲价求购,讲好五块钱。亲戚家是逗大巫,其实一只小狗抵不了那么多钱。大太奶奶便笑着对大巫说,如果畏重孙能带走这小黑犬,那么她就出钱将这黑犬买了回去。
大巫一听便说,大太奶奶可不能赖皮哦。说完自己跑去做喜事的亲戚家要了两坨大棋子肉来。棋子肉是当地人的说法,其实就是大块的红烧肉,因为没做得太烂,棱角分明,红喜事是四方的,黑喜事是三角的。
拿回肉,见到小黑狗,大巫嘴里喊那小黑狗乌将军,分几次将一块肉喂给那条小黑狗吃,并将另一块肉当着小黑狗的面从挎包里掏出两张草纸包好,再用手帕包在外面,慢慢塞进挎包里,就喊乌将军随小爷回家。
那小黑狗好像听懂了似的,摇着尾巴就随大巫往巫家寨方向走,大太奶奶只好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炼钢工人’给那娘家亲戚。那亲戚自然不肯接,说一只黑狗,就当送姑婆的重孙当玩具呗,刚才是逗大巫玩的。
大太奶奶说不可,如果畏重孙没讲价可以,但畏重孙讲了价,必须按畏重孙的意思走。
那天在路上,大太奶奶讲了她年轻时,骑匹白马,带一只白狗为家里收租的那些风云往事。
那时还是清朝时代,四邻八乡的风言风语就多了,但她也确实没别的办法,太爷爷号称是在外打理生意,其实是带着老二在武汉带兵。家里的租谷要人去催缴,山田的界线每年要查看,她是武术世家出身的,讲究不了这么多。她姐姐舞狮灯,到处卖艺,她小时候也跟随过,老爷就是看见了她这胆识、身材和脸蛋,在江西读书时,恰好在学友家里遇到,一打听还是老乡,那年回来就把她娶回家了。宣统登基那年,生下桂明,这时家里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大女儿是她生的,就是畏重孙的大姑婆桂芝,二姑婆桂兰,是你二太奶奶生的二女儿,那个家里的长子桂刚,是畏重孙二太奶奶生的第一个孩子,当年在武汉带在身边。其实这时畏重孙的太爷爷也只二十一岁。她是十四娶进门的,第二年正月又娶了老二,老二是早定亲的,两人差不多同时怀上了孩子。
光复后,你太爷爷带着部队到处打仗,就将你二太奶奶和在外的家人全送回家,这年公公婆婆都过世了。老爷这时正在河南打仗。二十七岁时娶了老三,就是畏重孙的三太奶奶,老三其实是你太爷爷的师妹,一直带身边,你太爷爷也一直没回家,因此她与老二就再没生养。到了红军在这边正红的那年,你太爷爷又娶了四太奶奶,直到你太爷爷在上海与倭寇激战阵亡,你三太奶奶才带着两个女儿回家。你四太奶奶解放后几年才让两个儿子专车送回家。
两个儿子专程送回家,是担心她与老二不认这个妹妹咯。其实老爷在家书里告诉了家里他娶了个老四,有相片的,再一个老三跟老四一块生活了五年多。认识可能更久。老三回来,跟她最对脾气,原来要她一个人出面的事,老三都随她一块出面,两人一人一马一只狗,老三会甩鞭子,能准确地甩灭一丈二远的蜡烛。有次在沙江渡收租,当地人因闹大了胆,抗租不交,一个二流子一样的家伙还说了痞话,老三一鞭子甩过去,直接将那人的嘴打个口子,痛得在地上打滚咯,其他的人乖乖地将租交了。当年将田全收回,交寨里一户人家过去种。
解放后,那个被老三甩豁嘴唇的家伙串动一伙人打着批斗地主婆的口号,来巫家寨寻仇报复,族里负责土改的侄子站出来说,巫家夫人,是革命烈士母亲,是革命军人母亲,谁敢动一下,巫家寨男人也不是好惹的,其他男人就守住寨门不让进。这时家里已经接到桂明与桂庭的信,将田山交土改队了。
我一听,就过去交涉,这时三姑娘参加工作了,四姑娘在广州读书。老三跟了过去,我们两人站在寨门门洞上面,我对他们说,我家土地已经在土改前全交国家了,只留下寨里几丘养身田,土改队没给我们定地主成份,定了个中农成份,你们批斗地主婆是找错了对象,回去吧。我们家解放前在沙江渡的田早交给你们沙江渡了。
那豁嘴男人口齿不清地叫嚷着,嘴里可能说要娶你三太奶奶当婆娘,让老三以身谢罪咯。
老三回家多年,方言说得蛮纯了。一听就平静地说,回去吧,你们家准备办酒席就是。
那些人以为老三答应了,傻子似的立马转身回家,笑嘻嘻的很开心哦,弄得巫家寨人一头雾水。
结果那豁嘴一回家就暴毙。那边又纠集人抬尸过来讨要说法,结果半路一个炸雷,抬尸的人全死了,有人说是吓死的,有人说是雷打死的。公安出面调查,沙江渡参与闹事的人证明,巫家两位太太根本没接触他们,抬尸的全是豁嘴的兄弟与堂兄弟,等于一次这几家男人全死掉了。政府最后是派人将这些人掩埋了事。
老二骂了老三下手太狠,让老三去庵子念经一个月。
过半年,老四回家了。老二跟陪老四回家的桂明与桂庭说了这件事,两兄弟给当时县委书记谈了这件事。
在家,两个儿子单独跟她讲了一些事,主要是要在生活对老四多照顾。这时家里就四个女人,两个大女儿出嫁了,三姑娘参加工作在县城一处房子住着,结婚是当嫁妆送给了三女儿,小女儿还在广州读大学,毕业回来住另一套房子,结婚时也当嫁妆给了小女儿。后面两个女儿回家不勤,说老三有些冷峻。大媳妇,就是畏重孙奶奶咯,看到桂韵也出嫁了,家里就四个婆婆过日子,丢了工作回来照顾我们。回来才知道,大媳妇比老四还大一个月。大媳妇回家后,大家开始觉得家里热闹了。反正空闲,大媳妇就领着大家将房子后面的那些荒芜的地全开垦了。其实有这些地,我们家五个女人可以自给自足地生活。
大队干部知道我们家情况,不干涉我们生活,口粮由队里分,但要交钱,不多咯。有一个蹲点的公社干部发神经,不知听三队什么人说咯,带着大队民兵过来要强制我们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
你四太奶奶一听来意,指着大门门楣上那一排军属牌和一块烈属牌,对那蹲点干部说,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不是地主,我们更不是需要改造的地主婆。红色江山的打下,我们家是流了血的。指着畏孙的奶奶说,这位女同志可不是什么贪图安逸的懒婆娘,人家是正正经经的革命军人,级别不比你们县委书记低,人家可不是开除回来的,是请假回来照顾家里革命老人的,尽大媳妇之责。至于本老太的身份,你这级别不配打听。
老四有时候爱憎分明,这次硬是跑到县里,说那蹲点干部领着民兵带着红缨枪上门威胁了她,县里只好将那蹲点干部处理了,可能是从政府干部直接降到林业局采伐场做工人。县里领导听两个儿子说了老四的身份,不拜访,更不敢得罪咯。
如果没这一出,大媳妇本来答应桂明了,去小学教书,顺便可以照顾家咯。因为这一出,你四太奶奶有火气了,坚决不答应大媳妇去工作,说如果儿子孙子不养咱们,她把工资拿出来给大家生活,她工资不低。
桂韵知道了,可能是给外面工作的人写信了,后面都定期汇款回家。桂月与桂韵也每年向家里交一个月工资,这些钱都让大媳妇存着。老四说,不是我们需要这钱生活,而是要让她们在内心里有四个妈妈的概念。
两个人带一条黑狗走了十几里路。大奶奶要背畏重孙走一段,大巫说不用,他走得动,大太奶奶不用担心他,去的时候不是也是走过去的吗。听大太奶奶讲故事,还有一只乌将军陪着,好玩呢,不感觉累。
五岁时,有次奶奶和四太奶奶带大巫去高市供销社,找三姑婆桂月扯布料做过年的新衣服。三姑婆桂月在高市镇供销社做主任,自然能弄到头子布。所谓头子布,就是一匹布的开始那一节,大约有一尺不用花钱与布票的。是供销社员工的一项福利。
到了后,奶奶她们说事,大巫到处闲逛,在供销社院子里看见有好几匹马在吃草料,其中有一匹小白马。那个年代,供销社的商品靠马车从总社运输到下面的分社,那些在神农赶马车的人好象都是北方人。
大巫看了一会,发现小白马有些特别,好象不用拖货,只是跟着母马练腿力。大巫在东北时,部队大院有一个马厩,有时也去看战士喂马和训马,知道点点有关马的知识。上前用东北腔跟赶车的北方人一交流,就跟那些赶马车的外乡人熟络起来了,大巫便问他们,那匹白色小马驹有没卖?如果卖的话,要多少钱?
那些北方人说他们马匹有多,在县城有一个人专门打理,租住在郊区的一个大院里,每年都有小马出生。这小马驹如果小朋友想买,可以九十块钱卖给他,如果再加二十块钱,他们还送一副马鞍和马嚼子给小朋友。大巫没多说,直接从挎包里数了十一张‘工农兵’给赶车夫。
那赶车夫不敢接,问小朋友是谁家小孩,身上怎么有这么多钱。大巫让师傅这个不用操心,这些钱都是他用过年长辈给的压岁钱存起来的。如果师傅有担心,随他去见大人,这里的主任就是他三姑婆,今天他四太奶奶和奶奶都来了。
那赶车人真随大巫去见大人。四太奶奶一听,便让桂月先借她一百块钱,这一百一她替畏重孙出。从那赶车夫进来后讲述拜访大人的缘由开始,奶奶一直微笑着。
大巫说不用四太奶奶出,他身上有这些钱,只要四太奶奶和奶奶点头就行。
奶奶大手一挥,买!
大巫将一百一块钱交给赶车师傅手里,然后一个后空翻,就让师傅去帮他套马和安马鞍。套好后,大巫说有一个麻烦,就是他们是坐车来的,现在要带匹马回去,太奶奶与奶奶肯定要陪他一块走,会累坏两个长辈的。
那赶车师傅一听,便说这事好办,坐他们的空马车到贝村,然后你们走回去就行,他知道巫主任娘家是什么地方的。
在返回的路上,赶车师傅给大巫传授了一些喂马和训马的秘技。后面还专程骑马过来帮大巫将这马去了势。大巫读高中时,有几次是坐他们的空马车返回县城的。
等到这白马能骑时,大太奶奶就教畏重孙骑马。喂马都是大太奶奶自己动手,马要吃夜草,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好像有些道理。大巫偶尔帮马洗洗澡。
大巫上学从不骑马去,乌将军也顶多让它跟到庵子就赶它回家。放假了呢,就喜欢带着马与狗陪祖老师出去玩。大太奶奶跟奶奶偶尔开玩笑,说若是在有童养媳的年代,或许那祖姑娘就是我们巫家的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