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米的距离,却是如一个世纪般漫长,漫长到让郑英奇几乎喊破了嗓子,漫长到橡皮艇上的伞兵,有人忍不住跃进了河里,试图划过最后的距离,但湍急的河流却将他直接带走。
“别跳!趴下!马上就到了!”
郑英奇嘶吼着,这时候就像是在无数防空炮的轰鸣中等待跳伞,无助的滋味让伞兵们几近绝望。
终于,靠岸了。
伞兵们纷纷跃入浅水中,不顾刺骨的寒冷冲上了岸,然后扑倒在地上,朝着不远处的德军火力点倾泻弹药,掩护后面上岸的伞兵往前抵近。
伞兵们自觉的开始交替掩护登陆,落后的郑英奇不仅没有高兴,反而低骂起来:“草!橡皮艇啊!”
待会儿他们还得靠着橡皮艇撤回去,这阵子都奋不顾身的去“抢滩登陆”了,等会怎么跑路?游过去?
就不怕被冲到下游冻成冰疙瘩吗?
尽管咒骂着这些不管后路的王八蛋,但郑英奇还得冒着危险将橡皮艇前面的绳子定在岸上,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将刺刀套着绳子插进岸上,他不得不找其他人又要了两把刺刀,才把三艘橡皮艇固定起来,另一艘他来不及抢救就被河水冲跑了。
“大牛!阿利!带你的人掩护!胡布勒,温,带人抵近!”
搞定了橡皮艇后郑英奇扑倒在岸边,指挥部下开始抵近,这时候的大部分德军还没有从睡觉的地方钻出来,正是冲上去立足的关键时候——虽然这一次侦查行动因为意外原因暴露变成了一次强攻,但这不影响郑英奇继续执行的决心。
这次侦查的本质上,是掩护D连的分队解决那门铁道炮,即便是暴露了,也不能轻易撤退——D连的职责很重要,重要到其他部队为了他们的成功,可以不计牺牲的去佯攻。
阿利小组突进了德军的一个火力点后,为后续的伞兵撑起了一个扇形的小安全区,其余三个小组趁机抵近,建立了一个环形的防御阵地,和越来越多的德国人对峙了起来。
“阿利,带你的小组从那绕过去!干掉那栋屋子里的德国人,如果能抓几个俘虏更好!”郑英奇嘶吼着下令——你看,指挥官在关键时候,都会将最艰难的任务交给自己最信赖的人,从整个2营看,关键时候温特斯总是将艰苦的任务交给E连,而E连又更愿意相信1排,而到了郑英奇跟前,他下意识的选择了自己最相信的伙伴。
尽管艰苦的任务往往意味着更大的损失!
阿利高声应是,带着部下脱离了战斗,绕路向斜面的一座建筑扑过去,那里有三个德国人正用步枪和冲锋枪不断和“泡泡眼”温所带的小组对射,尽管只是个两层的小楼,但对却以极小的居高优势,压着伞兵狠揍。
阿利的小组包括阿利在内一共五个人,但有一人在橡皮艇上的时候就被德国人打进了水里生死未知,剩下的三人此时跟上阿利猫着腰绕道,一名叫杰克逊的新人,感受着子弹在头顶嗖嗖飞速掠过的声音,忍不住趴在了地上喘息了起来——
显然他没经历过斯特雷耶的特训,没体会过在带血的猪内脏堆里攀爬子弹在头顶嗖嗖的声音,第一次上战场就身处这般激烈的战斗,异常的不适。
阿利一直关心着麾下三人的动静,看到杰克逊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后,立即冲了过去,一脚就把杰克逊踹开,并嘶声喊:“快走!不要停!”
阿利平时是个很好的人,身为上士,却从不欺凌其他人,甚至很喜欢和新人蹲在一起吹牛打屁,但上了战场以后就没了耐心,和绝大多数的老兵一样,解决出问题的人的方式都是简单、朴实无华且极有用的一脚。
这其实是所有老兵的通病,在每秒钟就有无数死亡出现的战场上,耐心的代价太高了。
就像现在,他能扑过去飞快的告诉杰克逊,你趴在一个地方不动的样子,像极了躺在砧板上的鱼肉,有说这句话的时间,真不如一脚让其自己理解。
新人对老人的恐惧其实是刻在骨子里的,如一个新环境给他的陌生,如老兵都是报团取暖的,即便有矛盾吃亏的都是新人——有很多种原因,但本质上是个体对集体的惧意,而恰恰,老兵有时候就是没有理由的代表着一个集体。
吃了阿利的一踹后,杰克逊像是变聪明了一样,尽可能的跟着前面的老兵,绕道抵近了他们此行的目标。
窗户中闪烁着枪焰,不断有弹壳抛落下来,在霹雳啪声的枪响声中,弹壳落地的声音很轻,但却像是敲击着心脏一样,杰克逊手脚无措的躲在墙后,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呆呆的望着阿利和其他两人。
“手雷!”
随着阿利的声音,一名老兵拿出了手雷,拔掉了插销,然后闪身对外,将手雷顺着窗户抛进了屋子内。
“准备!”阿利立即低语,两个老兵都知道阿利的意思,这是爆炸以后攻楼的意思,换作平时,还算伶俐的杰克逊也能明白意思,但在现在,在这个满是枪声爆炸声的战场上,他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动作。
就在阿利的话音落下,他一脚踹开了房门,干净利落的动作是无数次训练中积累出来的成果——但……
此时此刻,丢进去的手雷还没炸啊!
手雷的延迟引爆是五秒,但通常来说,3秒以后都是危险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手里的家伙会不会提前引爆,所以士兵们最常规也是最普遍的做法是:扒掉插销后立即将手雷丢出去。
坏处很明显,手雷落在敌人跟前后,有时候敌人只要能看见,通常能有一到三秒钟的时间做出反应,这一次德国人亦是如此,在手雷叮当着落进来后,反应快的老兵一脚就把手雷揣进了楼梯。
嘭
这时候杰克逊也一脚踹开了房门——可能他是想用这番行动来证明自己不是软蛋,想给战友们改变一下影响。
轰
就在他踹开门的一瞬间,爆炸在同一时间发生了。
手雷在楼梯间爆炸,整栋楼在颤栗,在狭小的空间内,手雷的威力被约束着向着两边爆发,一枚枚爆炸后的破片,扑向了任何敢阻拦它的东西。
杰克逊在瞬间就倒在了地上,试图拉住杰克逊不要踹门的阿利扑了上去,将杰克逊拖到了一边,仔细检查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血液的脸庞,一枚破片轻易击穿了他的脑骨,镶嵌在了他的脑中。
摸了摸动脉,还有反应后,阿利将杰克逊撂在了一边,朝两名面色阴沉的部下打出了进攻的手势,两人交替掩护着攻入了楼内,随着冲锋枪的咆哮,一名下士喊:
“三个!全部击毙!”
另一边的郑英奇,在看到威胁到温所带小组的火力点被拔除后,郑英奇立即对泡泡眼下令:“温,带你的人去左边,在那延伸20米出去!”
有限的人手在郑英奇捉襟见肘的调动下,对德国人形成了不小的压力,甚至逼得德国人放弃了几处阵地,但郑英奇明白,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德国人意识到自己手里人手不足,很容易把自己这种滚筒式的进攻节奏打乱,然后抓住机会开始反击,所以他必须趁着德国人还在顾忌的时候,尽可能的让德军迟些反应过来。
这就需要极高的微操手段和部下极高的战斗素养——虽然这些伞兵比不上老A时候那些被淘汰人员,但半年多的时间以来,他们经历了丰富的战斗,相互配合的非常默契,完美的执行了郑英奇的极限指挥。
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战斗中,以区区十几个人的兵力,郑英奇愣是给德国人造成了严重的误判,使德国人始终不敢放全力一搏,但人数的劣势始终是抹不去的,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接连的战损让他们的火力强度直线下降,纵然有对岸E连的火力支持,但德国军官还是意识到了眼前敌人的情况。
“我不可能是被敌人的小股部队压着摩擦吧?”但德军指挥官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自己一个连队,居然被敌人的小股部队压着狠揍?
尽管不愿意相信事实,但德军连长还是下达了命令,命一个排的部下从侧面实施反击,试探对面的火力强度。
对指挥官来说,战斗有时候就像是棋盘一样,敌人的进攻或者防守亦或者撤退,总是有迹可循的,当郑英奇接到侧翼的阿利汇报说大约有二十多个德国佬正在朝他的阵地进攻后,郑英奇就意识到了对面的德军指挥官想干什么。
“守住!我带人来支援你!”
郑英奇不想让对方试图出虚实,立即从本就捉襟见肘的人手中抽调出了三个人,亲自代理着扑向了侧翼。
德国人的试探进攻在撂下了五具尸体后无疾而终,剩下的人仓皇撤退了,击退了敌人的伞兵们欢呼了起来,但郑英奇的脸色却变得严峻起来。
敌人的撤退来太干脆了,在这种战斗中,五个人的损失真不算什么,可敌人在还有机会的时候选择了撤退,无疑在辅证一件事:
他们是在试探进攻,就是想闹清楚这边的虚实。
那结果呢?
显而易见。
这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人手不足是无可避免的问题。
“准备撤退!”郑英奇做出了决定,现在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已经给友军争取到了不少的时间,他们……应该接近了铁道炮了吧?
交火的军队,撤退的时候是个技术活,如果操作不当,很容易引起连锁反应,导致一触即溃,这样的案例翻遍浩瀚的战争史,简直多如牛毛,郑英奇当然不会犯这个错,他留下了只剩两个人的阿利小组掩护,命令其余三个小组开始撤离。
“嘿,雅各布,我抓到了一个俘虏!”
泡泡眼在撤下去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向郑英奇邀功着——这是一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德国兵,长得很清秀,但他的双腿被炸断了,身上也有伤,郑英奇看了下,应该是破片钻进了肺里。
“他活不了多久了,不用带回去了。”郑英奇摆摆手,示意泡泡眼不要把人带回去,温无奈的耸肩,嘀咕说:“尼克松参谋的任务看样子是没法完成了。”
我们其实在暴露的时候就该退回去的。
郑英奇心里嘀咕一声却没说出来,只是示意泡泡眼快带人回去——橡皮艇还是三艘,战斗期间返回了两次,带走了三个伤员和两具尸体,但补充了一个小组,所以总的来说还是勉强够用的状态,温他们三个小组挤在两艘橡皮艇上开始折返。
但就在他们折返的时候,德国人的反扑也开始了。
德国人是真的很愤怒,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是被当做傻子一样给耍了。
所以反扑开始,他们就压上了所有能动用的人,在照明弹的照耀下,能看到他们近乎无尽的队伍,像极了古老的密集冲锋——尽管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拉的很开,但在阿利看来,这就是人海冲锋。
感受到身边下意识屏住的呼吸,郑英奇轻笑着说:“呼叫迫击炮支援!这次能炸个爽!”
迫击炮开始一枚枚的砸落下来,对岸掩护的火力更甚了,德国人在吃过了炮弹的苦头后,却绕着占据了两侧的阵地,逼得郑英奇不得不下令撤退——战场上,人数优势从来都是无解的存在,因为人数优势往往就是绝对的火力优势,除非能利用各种方式抵消敌人的优势,而现在,郑英奇他们三个人,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后面的火力掩护。
这时候天上的那枚照明弹落地,照亮的区域再度沦入了黑暗。
“撤!”
郑英奇抓住机会大喝一声,阿利和怀斯曼干净往十多米外的岸边奔去,在不远处还在燃烧的火焰照亮下,郑英奇无意识的看到了大口大口喘息的德国伤兵,计上心来,将其拖到了距离撤退点十多米外的地方,然后一枪托砸在了在其伤口上。
“啊!”
德国兵惨嚎起来。
郑英奇在惨嚎中扑到了已经被自己人回拖的橡皮艇上。
岸边壕沟内的伞兵,拼了命的拽着绳子,将最后一艘橡皮艇往回拖。
短暂的黑暗随着德国人打出了一枚照明弹而又进入到了白昼,但德国人的注意力首先被惨嚎声吸引,他们下意识的扑了过去,在对岸伞兵打出了的弹雨中发现那只是一个自己人的伤员后,再次寻找起了目标。
“他们在那!”
德国人发现了已经快到岸边的橡皮艇,开始集火招呼。
尽管伞兵们拼了命的在掩护,但还是不断有子弹射来,三个人趴在橡皮艇上,只能赌运气,阿利的运气坏透了,最先中弹,一颗子弹将他的左腿击成了怪异的扭曲状,但阿利也是硬气,忍着疼一声不哼。
就在他们快要靠岸的时候,德国人躲在反斜后面开始扔手榴弹了,长柄的手榴弹被他们轻易的扔到了靠近橡皮艇的地方,随着一声爆炸,橡皮艇在水中被掀飞了起来,趴在上面的三人被抛起来后狠狠的砸下,郑英奇反应最快,在空中扭身后扑着砸落在了河岸边上,但受了伤的阿利却砸落在了河里。
怀斯曼从浅水中立起,伸手去抓掉在了不远处的阿利,但……
轰
又一枚手雷爆炸,掀起的气浪将阿利和怀斯曼都冲到了岸上,怀斯曼下意识的乱摸,却发现自己浑身好端端的没有一丝大碍,这时候他望向阿利才发现,只有一条腿的阿利,正浑身血淋淋的躺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上。
“阿利!”
郑英奇声音沙哑,扑到了两人跟前,怀斯曼示意自己没事,郑英奇拖着像一滩泥一样的阿利,翻进了不远处的战壕。
“医护兵!医护兵!”
他这时候才撕心裂肺的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