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虞师万马过江。
那年,百花齐暗。那年,南天门上,一群垂死之人反冲锋。
那年,活着,便是官升三级。但功劳只不过是上峰笔下的几行字,可兑换官职亦或者金钱之类的无用物。
而拼死拼活的付出,并没有什么鸟用。鬼子飞机袭击禅达,防空炮的指挥长带头逃跑。
迷龙枪毙之。那是军部陈大员的侄子。
对方放出了风声:迷龙一双眼睛平升一级、一双腿平升一级、一双胳膊平升一级、一条命坐地升三级。
也可以理解为,用最残酷的手段整死迷龙,官升六级。一群不敢找鬼子拼命换取升官的人,眼睛红了。
……“你们说,死赚啦要是活着,会怎么说?”
“他会说,侄子都当逃兵被毙了,怎么不想着掩盖、解释,反而找毙逃兵的人麻烦?”“那现在怎么办?”
“枪毙迷龙,官升六级吧。”说这话的孟烦了,被围殴,险些卒了。
张立宪跪在他不想认的亦师亦父的某人面前,何书光跪在他跟前,龙文章像狗一样卑微的祈求。虞啸卿去了军部,道歉、为南天门上的那些人的魂而跪,但……
他最后说:“毙了他吧,他是英雄,不该死于宵小之手!”恃功自傲、抢械行凶。
区区八个字,洗净了逃兵的耻辱,洗净了英雄的正义。“怎么办?”
“现在有几十个想把他剁碎的人,明天可能是几百个,能怎么办?”孟烦了怅然的望着天空,他好像又看到了某人嘲讽的笑容,某人好像在说:看吧,看吧……
龙文章说:“我们怎么办?”孟烦了笑了,“你去毙了他,免得他受辱。”
龙文章摆弄着手枪,却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他嘴里说:砰那晚,兵变,川军团散了一半,几十个红着眼睛等待的发财升官却不敢打鬼子的混蛋,有的被打断了腿,有的连命都没了。
而迷龙一家,孟烦了一家,自此销声匿迹。那天,龙文章驭下不严、带兵无方,进了大狱。
那天,川军团剩下的一大半人被纷纷审查。后来,龙文章成了连长……
……这是两年后的一天,又是团长的龙文章,看着自己麾下不是炮灰却注定会成为炮灰的兵,出神。
“团座,有熟人来了,我送到你卧室了。”阿译上门,轻声说。龙文章茫然的看着阿译。
“熟人。”阿译肯定的回答,又悄声说:“见不得光的那种。”“谁?”
“烦啦。”龙文章站起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是阿译早有准备,扶住了他。
“他还敢来?”龙文章吃惊的看着阿译。阿译苦笑,人都找上门来了,什么叫还敢来?
“没人知道吧?”“张立宪送过来的。”阿译的回答让龙文章犹疑,他小声问:“师座?”
“大概不是,”阿译摇摇头,轻声说:“我觉得不是。”“看着点。”龙文章低语一声,急匆匆的走向了自己的卧室,在那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一刻,龙文章怔住了,直到孟烦了朝他笑出声后,他才变色:“你还敢来?”“听说你快疯了,就来看看你。”
“我好的很,疯?我怎么会疯?”龙文章坐下,嗤笑起来,一旁的张立宪却道:“没疯就不会说老年人打不过年轻人的疯话了!”“你……”龙文章吃惊的看着张立宪,张立宪不在意的说道:“没错,通共。”
要命的名头,却被张立宪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龙文章笑出声来,抵红**最坚定的虞啸卿,手下也通共,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许久才问孟烦了:“你们在那边,还好吧?”
“挺好,迷龙吃了点苦头,陋习太多,现在改过来了,其他人更好,”孟烦了平和的说:“入党的、转后勤的、入作战部队的都有,对了,兽医成真军医了,跟着个老中医,治好了好多人,不再是治谁谁死的那种半吊子了。”“是挺好。”
“死赚啦说的,我们好像看到了。”龙文章出神,回想起了那个人曾经坚信的东西,轻声问:“一定很好吧?”
“很好,真的很好。”孟烦了露出了自豪:“我不知道那家伙怎么知道的,他说的和我见到的,好像差不多。”“替他多看看。”
“一起看吧,我就怕我们几个人,看到的东西给他说不清,你不是会通灵吗?找到他,跟他多说说。”“我说了,那是我骗你们的,衣服、身份、还有那些话,都是假的,没一个真的。”
“但……你是真的。”孟烦了盯着龙文章。龙文章笑了起来,对,就自己是真的。
“去看看他?”龙文章发出邀请,他恍然间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去过南天门了。“不急,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去见他,好好跟他说说。”
“也行。”“不过,现在需要你帮忙。”
龙文章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劝我弃暗投明吗?”“不,你从未身处黑暗,何谈投明?”孟烦了笑了起来:“团长,我代表迷龙、要麻、不辣、丧门星、兽医、豆饼、蛇屁股他们,请你回家。”
“你少说了一个人。”“谁?”
“夏天。”“对,还有死赚啦。”孟烦了加上了这个名字。
“嗯,回家。”龙文章深深点头,张立宪这时候插话:“烦啦,我算你们七连的多少个兵?”“你算第六百,我是第三百零一个,死赚啦第三百个——还有,是我们的七连。”
孟烦了笑着对龙文章说:“团长,你得是第六百零一个了,排他后面。”那天,川军团起义,虞师内部多个部队起义。
那晚,解放军长驱直入,虞师要么溃败、要么起义,而隐藏在虞师后面的军部,也在黎明时分暴露在了解放军的兵锋下。曾经一纸命令就能让几百人当做炮灰的军部,
曾经一个风声就能让无数人眼红、背弃良心、道德的军部,曾经在虞师看来高不可攀的军部,在解放军的兵锋下,用最短的时间挂起了白旗。
孟烦了对迷龙说:“想不想见见那个差点把你糟践了的人?”“第一,那不是糟践,第二,”站在军部门口的迷龙,露出了满脸的不屑:“不看了,我怕看到他们,会生气。”
“不该生气吗?”“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在这种人的指挥下,牺牲的有些冤呐!”迷龙愤慨——当四开这些人的面皮后,展露出来的东西,让人恶心!
那些兄弟,就是在这样的混蛋的带领下拿命去打鬼子的,那些死去的弟兄,有多少……其实是不必死的啊!孟烦了怔怔的看着迷龙,他想,如果早早的,他们能在这样的部队中抗战,可能……不会这么惨吧?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说:“底下就是有一窝狼又如何?上面是一群狗熊,狼……也得变哈士奇。”
他笑了,对那个人说:“这边呢?”“这边……挺好,很好,真好……”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