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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杏花巷说情与水榭内说剑

    陈闲被留在云老伯爷府,珠玑和白梨花已经走回杏花巷。

    此时戊时三刻,夜空中星月璀璨,杏花巷一如往日那般幽静而空旷,随风飘来的杏花清香令人心旷神怡。白梨花背上背着一只绸布琴囊,珠玑两手相扣虚按在腹部,两女踩着如流水一般的朦胧星光,肩并着肩行走在杏花巷的中段,轻轻的脚步,摆荡的裙幅,绣鞋踩在路面上几乎听不见半点声音,两女一路走着一路说着席间之事。

    “如果之前发生的事,师擎先生是幕后指使者的话,这未免太让人失望了。堂堂名满天下的大琴师,竟是想将他人的成果占为己有,实在是有失气度,也没什么风度,亏我念念不忘的一直想拜访这位高人,看来是我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果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陈大驸马这样的胸襟与气度,若他前段时间没有把离骚这首曲子张贴出来,想来便不会发生这种事。”

    “小姐好像生气了,也好像很关心陈闲似的。”

    “出现这样的人和事,我当然有点生气啦,关心陈大驸马也该是人之常情吧,梨花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小姐你是不是喜欢陈闲?”

    夜色下的杏花巷中段只有她们两个人的身影,她二人虽是主仆关系,但情谊深厚,向来无话不谈,彼此一直没什么秘密,平时也曾简单聊过男女情事这方面的话题,两女在这方面虽然懵懵懂懂,至少不存在任何隔阂,有什么话都可以坦言相对,说出来了也不用担心对方笑话,更不用担心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心中事。

    面对这个问题,珠玑并无太多羞涩心理,她停下脚,嗔笑问道:“梨花你是怎么得出我喜欢陈大驸马这个结论的?”

    “我觉得有两点……”白梨花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点,我们今日出门的时候,小姐你当时分明是情不由己的走过去跟他讲话的,第二点,我们去云老伯爷府上的时候,小姐你当时又分明是情不自禁的跟他解释自己要找的人是哥哥。”

    “所以……”珠玑抬手捋发一笑,笑容清纯动人:“这便是喜欢?”

    白梨花点头:“我觉得是的,这得问小姐你了,你到底有没有喜欢上陈闲?”

    珠玑轻笑摇头:“真没有。”

    “哦,这就好……”

    两女继续迈步向前走,白梨花说出她自己的担忧。

    她觉得自家小姐身份尊贵,绝不能喜欢一个做驸马的,驸马的妾即便也能享受锦衣玉食的富裕生活,可地位比之一般的妾地位更低,更需时时刻刻的随同与伺候公主,也需协助公主操持府内府外的部分事务,可又并没有半点独断事务的权力,仅如普通的管事之流,且每每极容易受一肚子气,完全得看公主的脸色行事,若公主哪天心情不好,一句话便能让做妾的直接走人,任何事根本没有可以伸冤的地方。

    白梨花说起这些事头头是道,珠玑只是笑而不语并未当回事。

    ……

    ……

    之前黄昏宴上发生的事毫无意外,目前已经开始向外传开,甚至在苏州城内几个不同的地点,一些并未参加黄昏宴的人,竟也能将当时的话原原本本的讲出来,就像当时在场一样。首先传开的与被人热议的则是一则老话题,正是关于三首诗词并不是陈闲写的这个话题,这个话题早在琴会第二天就有人议论过,只因当时忌惮陈闲的官家身份,也没有实实在在的根据,这些声音才相对比较量小力微。

    可今晚不同,三首诗词的原作者都已经被人抛出来,甚至这三人姓谁名谁,生于何时何地……等等相关信息一清二楚。而这三首诗词在当时之所以没有被人传播,仅是因为这三个原作者命运坎坷,也没什么名气与背景。写出“海上生明月……”这首诗的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当年便跳海自尽了,写出“去年元夜时……”这首词的是前朝某地一个才女,当年因被情郎抛弃,写出这首词后厌倦人生,也投河自尽了,而写出“两情若是久长时……”这首词的是个游方道士,也有一段很凄惨的人生经历,如今不知道死没死,但按编造这些话的这些人的套路,哪怕没死也已是人间蒸发。

    这些谣言可谓来势汹汹,在苏州城内各个地方有如炸弹一样炸开,短短一两个时辰,竟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而最后被传开的,才是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

    原本苏州城内的人已经习惯与认可了离骚这首曲子是陈闲写的这一事实,潜意识里也都认为这首曲子是近来才写出来的,然而师擎三年前就弹奏过离骚,这推翻了所有人的原有判断,也已经说明离骚这首曲子不是最近才出世的,也在说明师擎早于陈闲。纵然不能说明离骚就是师擎写的,但大家现在再看待离骚这首曲子的原作者问题,相信离骚出自于师擎之手的人,比相信陈闲的人要多得多。

    师擎乃是当代大琴师,陈闲在这之前根本没人听说过他在琴道方面有什么显著的成就,支持他的声音基本微乎其微。

    最先获知与传播这些消息的地方,正是苏州城内的各大青楼。

    珠玑今晚没能来小夜半楼,自然有人替补她登台献艺,这时候琴曲这一项节目刚刚结束,水怜色下台准备回房沐浴。

    “怜色姐姐……怜色姐姐……”

    她一个好姐妹在楼梯口匆忙叫住她,她回过身,有些疲累地笑笑:“怎么啦妹妹?”

    “姐姐,现在外面都传开了,有人说……有人说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

    “什么?”水怜色脸色大变:“这不可能!”

    “是师擎的亲传弟子,寒山书院的大才子柳牧,亲口在云老伯爷的黄昏宴上说的,那这首离骚,岂不是……”

    “住口!”水怜色无来由勃然大怒,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长舒一口气,语重心长说道:“妹妹,别忘了我们的离骚是从哪里来的,陈大驸马有恩于我们,我们不能人云亦云,反正……我相信离骚这首曲子是陈大驸马写的。”

    “哦……嗯……”

    她姐妹讷讷点头,她神色黯然,转身踏上楼梯。

    ……

    ……

    在小夜半楼后方那有如迷宫一样的院中院,阮红瘦坐在自己房间桌子前,用手帕擦拭着一把长剑,长剑在昏黄灯火之下泛着洁亮的光泽,她每每细心擦拭几下,便张嘴哈一口气,端详片刻继续擦拭。长剑是她善用的兵器之一,但这把剑仅是用来登台献艺,她善舞也最善舞剑。

    红瘦舞剑,三丈之内,可闻衣香。

    客人们捧场,闻的是她独特的衣香,看的是她超群的舞姿。

    “这小白脸真惨,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壮盛才名,这便要身败名裂了吗?”

    她前一刻已经听人说过黄昏宴上的那些话,此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寸一寸的细细检查剑刃上有没有裂痕,自言自语地说着话:“这小白脸也是没用,如果离骚真是他写的,那柳牧都当面说出这种话了,这分明是主动挑事,这小白脸竟然让这人活着走出了伯爷府,哼……换成是我,早一刀砍过去了,还有那什么师擎,管他是不是背后指使者,一样砍了了事,所以说……我果然最讨厌这种婆婆妈妈的人和事啦,一点也不干脆。”

    剑刃上并没有裂痕,她将剑入鞘,提着剑走出房间,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她登台献艺的时间。

    与她相同,燕雀楼的羽音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登台献艺,此时人坐在镜台前。

    “羽音姐姐……”一个姑娘脚步匆匆地闯进房间,喘着大气说道:“外面有人说,师擎先生早在三年前就弹奏过离骚!”

    羽音拈着唇纸的手指微微一僵,她皱皱眉,扭头看向这位姐妹,不假思索说出四个字:“胡说八道!”

    她略微想想,目光坚定说道:“我不信!”

    然而相信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的人,现在已是越来越多,甚至传来传去风向一变再变,已经有人直接认为离骚这首曲子就是师擎写的,而陈闲则是欺世盗曲之徒。当然也已有人编造出离骚这首曲子为何会落到陈闲的手上这一系列过程,大抵是说师擎当年写出这首曲子,不知为何却并未当众弹奏出来,五个月前谱稿不小心遗失了,那结果自然是陈闲捡到了。

    于是大家现在议论的话题,便是陈闲捡到了师擎的离骚谱稿。

    ……

    ……

    第二天清晨,暖儿出门打听了一圈,气呼呼地回来将打听到的话转告给了陈闲。

    其实陈闲不用出门也或多或少能猜想到外面的形势,虽然这幕后之人到底是不是师擎,目前尚不能确定,毕竟这个师擎根本没有露面,但能看出这个幕后之人是早有准备。既是如此,那行事的动作肯定是雷厉风行,也肯定会用最短的时间,把提前编造好的各种谣言最大限度的散播开。

    事实上,昨日柳牧刚一说出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陈闲当时第一反应便已料想到对方可能是冲着离骚来的,也已多少预想到对方接下来会造成的声势。其实若要反击,陈闲未必想不出方法进行反击,只不过这种为了一首曲子而大张旗鼓的展开明争暗斗,最终不知需要花费多少精力与时间,到头来得到的也不过是证明了一首曲子是自己写的。陈闲会弹奏的曲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比离骚更动听的曲子也有不少,他当日肯同意暖儿把离骚张贴出来,正是因为他不在乎。

    当然,他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若不然他昨晚不会主动提出为湖光书院出力,目前便是冷眼旁观,看这些人能跳多高。

    陈闲昨日在伯爷府的水亭之内邀请过二皇子楚乾律,他今早没等多久,楚乾律的马车便已来到了陈府门外,十七八个骑马的带剑侍从跳下马背,簇拥着楚乾律走上门阶,八个侍从留在府门外守着,其余人跟着进了陈家老宅。这些侍从一个个训练有素,素养极高,身高体型也相差不多,连脸上的表情都几乎一模一样绝对恭敬与严肃,无论楚乾律行走在府上什么地方,这几人一直保持在二十步以内,其中一个面容冷酷的青年则是寸步不离,这人约莫是楚乾律的心腹之人。

    陈闲陪着楚乾律走走停停,楚乾律对于陈家老宅的景致与格局等赞不绝口,时不时提一两句陈闲的祖辈们。

    “对了,本王听说昨日黄昏宴上……”

    这时候一行人来到园湖水榭,楚乾律将听见的那些谣言说了遍,他最后笑着说道:“如今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的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这关系到照生你的名声,若需本王出面解决此事,照生你尽管开口。”

    陈闲拱拱手道:“这等小事怎敢劳烦殿下出面。”

    楚乾律看他一会儿,目光转向眼前湖面,点点头道:“行,既然照生你心中已有计划,那本王便袖手旁观了。”

    他又转回头,问道:“照生你待会儿可有时间?”

    “有,殿下有事?”

    “一桩琐碎小事而已……”楚乾律指了指身旁那名面容冷酷的侍从,他笑道:“本王这个侍从名叫余徒,是个自小痴迷剑法之人,剑法之高明,本王敢夸下海口,这世上比他强的,绝对不出只手之数。本王听说这苏州城有一名铸剑大师,这一次慕名来到苏州,为的是给本王的这个侍从铸一把好剑,照生可有兴趣随本王散散心?”

    这种事陈闲当然很感兴趣,他看了眼那个余徒:“既然这位余兄剑法高明,怎么会没有一把随身佩剑?”

    “哦……”楚乾律仰头笑笑,轻描淡写说道:“他原本有一把师承下来的好剑,但毕竟老物件了,前些日意外损毁了。”

    “……哦?”陈闲的表情变得精彩起来,良久良久,他微笑道:“那便陪殿下散散心,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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