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兵必败。
宣武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们太过于轻敌,也太过于骄傲自大了,今夜在行动之前还以为梅花帮如寻常的山贼强盗之流,待自己等人破门而入,会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却没想到梅花帮会在瞬息之间形成绝地反击,一个比一个不要命,一个比一个手段狠辣,反过来把他们吓得心惊胆战。按说宣武营好歹是全副武装的兵卒,不仅人数将近对方的七倍,装备武器优良又齐备,突然袭击也有着极大的先攻优势,然而到头来却死了将近四百人,轻伤上千人,重伤上百人。
纵然马马虎虎瓦解了梅花帮位于安县的两个分舵,可如此惨重的伤亡情况,严苛来说仍然属于一败涂地。
何况,他们还让三十个梅花帮贼人突围跑掉了。
黑夜下的街道边,安县县令捶胸顿足,宣武营的将领和裨将等人都沉默寡言,大抵也都无比懊悔与恼怒。
事到如今。
再多责怪也根本于事无补。
陈闲吐口气,冷静下来连续问道:“那三十人是一起跑的?还是分散跑的?往哪个方向跑的?你们有没派人去追剿?”
“当然有派人去追剿,只不过……”
这位裨将话未说完,远处一个宣武营小兵急忙跑过来:“报!逃跑的三十名梅花帮贼人,已经被我们的人追着杀了!”
“此话当真?”
宣武营将领和裨将登时站起身,安县县令也登时精神大振。
“千真万确……”
小兵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属下等二百人,当时领命追剿梅花帮贼人,本以为会无功而返……”
宣武营确实在之前就派人去追剿逃跑的三十人,这三十人当时是一起突围一起逃跑的。宣武营二百人其时穷追不舍,梅花帮三十人边杀边逃,后来越逃越远,而宣武营二百人这时候只剩下一百七八十人分散着继续追剿,最后只追杀了五个人,剩余的二十五人不知去向。然而在宣武营这些人陆续折返回来时,有一名宣武营小兵追上他们,并告诉他们,说剩余的二十五名梅花帮贼人已被自己成功追杀了。宣武营这些人后来一起到现场收拾尸首,果然共有二十五具尸首,此时已被人抬过来。
这二十五具尸首现在就摆在面前,其中一具尸首脑袋被砍掉了,当然这在宣武营将领眼中并不重要。
“单人单刀,杀了二十五个梅花帮贼人?”
宣武营将领喜不自胜:“我宣武营竟有如此强兵?此人是谁?速去把他叫来!”
“遵命……”
小兵领命而去。
不多时有个人走来他们面前,此人二十五六岁,身高八尺有余,黑夜下一身古铜色肤色并不怎么显眼。此人目光锐利而又锋芒内敛,气质刚毅而又勇猛,长相极为英武。此人相较于陈闲的温文儒雅正巧相反,一身气概极尽豪迈,但或许是因为疲累,此时浓眉微皱,神态有些低落与忧郁。他穿着一副不太合身的甲胄,浑身布满血迹,尤其是左臂位置,仍在淌着鲜血。此人走来这边往这一站,身高远远胜过一众小兵,甚至比宣武营的将领更像一军统帅,半点不像默默无闻的小兵。
宣武营将领绕着他转圈打量一阵,停在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抱抱拳,嗓音浑厚有力:“属下黄攻略。”
“黄攻略?”
将领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他看向身旁裨将,裨将摇头表示也没听过,但宣武营这么多人,没听说过似乎很正常。
将领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我宣武营的?”
黄攻略抱拳道:“前段时间。”
将领又看向身旁裨将,问道:“我们宣武营前段时间招募过兵丁吗?”
裨将回忆一阵,点头道:“有,最近一次在半个月前,有四五十人,但并未发给名籍,便不算真正宣武营的人。”
将领点点头,抬手拍拍黄攻略肩膀,笑道:“你很不错,回去后,会立即给你名籍,你从此就是我宣武营的一员!”
黄攻略抱拳:“多谢将军赏识。”
“本将非常看好你,这次好好为我宣武营立功,回营以后必有重赏!”
将领摆摆手:“可以了,你先去处理伤势吧。”
等黄攻略走远,宣武营将领看向安县县令和陈闲,冷冷说道:“谁说我宣武营不堪重用?看清楚,我宣武营也有强兵!”
安县县令苦笑称是,他这一次虚惊一场,自然没事最好。陈闲懒得理会这位宣武营将领,今夜伤亡如此惨重,且险些酿成大祸,这将领不仅不知深刻反省,前一刻装聋作哑不答话,这一刻反倒咬着安县县令之前一句话不放,竟还好意思显摆与反驳,没脸没皮平庸无能大抵如此,宣武营有这样一位如此不靠谱的将领,真真前途堪忧,可惜了死去的近四百兵卒。
陈闲摇摇头,望向刚离开的那个人。
黄攻略在街畔坐下来,他身上其实并无大伤,就左臂一块被剜去的皮肉需要包扎,这块皮肉是他自己用刀子剜去的。
而被剜去的,正是梅花刺青。
……
……
经此一事,陈闲才知道宣武营这么不可靠,幸亏之前没让宣武营对付三个分舵,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但不管怎么说,安县的三个梅花帮分舵已被清剿干净,当县那边已经有人快马加鞭赶来禀报,说当县的三个梅花帮分舵也已被清剿干净,如此一来,已然成功铲除梅花帮六个分舵。按照陈闲计划中的第三步,待安县和当县事成以后,再把没有受伤或仍有余力的人集中起来,接着连夜出城赶往第三个县怀县,在怀县县衙集合,从长计议,继而剿灭怀县的三个分舵。
当县伤亡情况如何,陈闲现在并不清楚,当务之急是先到怀县。
千艺帮近百人都能继续赶往怀县,而宣武营经过清点人数,没有受伤的大约五百人,加上只受了轻伤的一部分人,宣武营能勉强参战的有近千余人。这千余人稍作休整,在宣武营将领的带领下,拉着长队动身前往怀县,其余活着的兵卒暂时留在安县休息与收殓同伴尸首。陈闲和千艺帮的人先一步向着怀县进发,司徒飘雪依旧远远跟着陈闲。
夏夜星空,繁星璀璨。
月光笼罩下的山河大地,河流与路面泛着幽幽沉沉的淡光,一批一批人马在夜色之下奔走,目标怀县。
千艺帮的人进入怀县以后,自是不方便到县衙,单在野和虎山汉等帮主带着帮中兄弟在县衙不远处休息,或短暂睡一觉,或吃点东西填填肚子,或在附近小湖边清洗一番,夜深人静又没什么路人,众人都很随意。而作为千艺帮的传信人,羽音则是一直跟着陈闲。刺客门的人与千艺帮相同,也不方便到怀县县衙,便也在远些的地方休息。刺客门虽然全是女子,但常年四处奔波,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甚至说她们很享受置身在黑夜下的野外,黑夜于她们而言,似乎才是白天。
阮红瘦陪着卓沐冷三女坐在屋顶上数着星星。
乔美人在怀县县衙门口等待陈闲,之后随着陈闲一起进了县衙。
怀县县衙,灯火通明。
冯延祚等县令和县尉及宣武营将领坐在厅堂内,相互说着当县和安县的伤亡情况。当听说宣武营居然死了将近四百人,冯延祚等人脸色变得很难看,再看向宣武营将领时,目光多少有些同情,心中也多少觉得宣武营实在不怎么靠谱。纵然不是镇守边关的强兵勇将,可好歹是朝廷置于江南腹地的正规兵将,这样的战斗力,还比不上普通下县的巡城兵和官差。苏州和七个县的千余人,今夜的表现确实比宣武营出色太多,伤亡才几十人而已,来到怀县的有近八百人,仍是一股比较强的力量。
宣武营将领不服气,觉得在场人小看自己宣武营,便又把黄攻略一事拿出来说。
“哼,今夜只是我等太大意了,本将手下有个人叫黄攻略……”
陈闲听到这儿就离开了厅堂,委实听不下去。
……
……
乔美人和羽音坐在县衙后院亭子里,她们并未参与厅堂内的谈话。
陈闲来到亭子里没等多久,冯延祚就过来了。
至于如何对付怀县的三个梅花帮分舵,自也仍由陈闲安排,冯延祚这时候正是过来询问他的计划。
“怀县三个分舵约有五百人,第一个分舵二百二十人,第二个分舵二百人,第三个分舵将近八十人。现在冯大人你手上仍有八百人,宣武营有千余人,考虑到连夜行动都会太累,战力绝没第一次行动那么可观,何况宣武营……。那我们这一次便极力求稳,稳中取胜,也稍稍保留些精力……”
亭子四角悬挂着灯笼,石桌上铺着怀县的坊市地图,地图上有三个毛笔画出来的圈。
陈闲指着地图,他说道:“这第一个分舵二百二十人,便由冯大人你率领八百人前去围剿,八百人对付二百二十人,人数上虽然占据优势,但冯大人可要铭记宣武营的血训,一定记得尽量减少伤亡。第二个分舵二百人,冯大人你去告诉宣武营的将领,叫他从宣武营中挑选出一百个好手,记得叮嘱他,别逞强,这一次只需要他一百人,其他人暂且休息。第三个分舵八十人,我自有后续安排,冯大人你去告诉众人一声,我们破晓之前再行动,行动之前这段时间,都好好休息休息……”
“行,那下官……”
冯延祚转身走出两步,突然回头诧异问道:“宣武营一百人对付第二个分舵两百人?这不对吧,他们上一次……”
陈闲笑笑:“第二个分舵我另有人手安排。”
“原来是这样……”
冯延祚不再多问,提着官服下摆匆忙而去。
宣武营的战斗力委实叫人担忧,陈闲并不希望己方死太多人,便只让宣武营挑选出百人精兵,而他的后续人手安排,就是自己和千艺帮。宣武营一百人,加上自己和千艺帮近百人,联合起来对付第二个分舵二百人,纵然是在连续行动的情况下,也应该问题不大。陈闲虽也有些累,但仍能发挥七八成的状态,到时候也不得不担负起主心骨的作用。
他把自己的后续安排告诉羽音,让羽音现在就去通知单在野和虎山汉,他破晓之前会到第二个分舵附近与他们碰面。
……
……
羽音离开以后,县衙后院的亭子里就只剩下陈闲和乔美人。
现在这个时间本该是酣然入梦的时候,一天劳累与连番奔波下来,乔美人神色也不免有些疲倦。而更让她浑身不自在,心理也倍受折磨的是,不仅风尘仆仆满身灰渍,且还没个安心沐浴或清洗的地方。她此时连思考问题的心情都没有,也不想主动讲任何话,对于陈闲刚才又有几句话避着她,她都已经懒得计较这种小事,始终蹙着眉,倚着亭子木柱,如此沉默。
陈闲看向她,微笑道:“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半时辰。”
“累倒不是很累……”
乔美人转过头说道:“只是没个地儿清洗,我现在很难受。”
“哦……”
陈闲恍然明白过来,他知道乔美人有非常严重的洁癖,笑笑说道:“那我叫怀县县令安排两个婢女,替你……”
“不用……”
乔美人果断拒绝:“其他人用过的浴桶我才不要,只想一想都觉浑身不自在。”
“既是这样,那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
陈闲站起身,走来乔美人面前,笑着说道:“这怀县城外有一处天然山泉,我当时进入怀县之前,在那停过喝过水,泉水甘甜可口,也绝对干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带你过去,你将就着洗洗。”
原本无精打采的乔美人听见此话,唇边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她看着陈闲眼睛:“你这是变相的向我求欢吗?”
陈闲也看着她眼睛:“信与不信在于你。”
“废话……”
乔美人白眼道:“早就说了你是我男人,我不信你我信谁?有这么好的地儿你不早说?立刻,马上,带我过去……”
陈闲口中的天然山泉,位于怀县以北三里处,此地远远近近的山峦叠嶂,有青山和绿树,有石滩和小溪,小溪是山泉的支流之一,沿着小溪向着上游而行,瀑布之下就是小溪的源头。山泉天然呈不规则的圆形,面积不大,却深不见底,瀑布自山缝之间直流而下,山泉水壁上飞珠溅玉。夜空一轮明月倒映在水面上,流水泛着银色的月辉,流水充满动感而又雅静。
在山泉石滩上的堤岸,树下拴着两匹马。
陈闲背对着山泉,坐在水畔一块较大的青石上,他身后,花花粉粉的,有衣裙有肚兜,有绣鞋有白袜,堆放在一起。
“喔……真是个好地方……”
乔美人在山泉之内尽情畅游,时而露出脑袋,时而潜入水底,肌体在月光之下,如雪一般白嫩。
“泉水好清澈,也果然甘甜可口……”
陈闲听着这些声音,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县的第三个分舵将近八十人,想必不用我多说,你应该能猜到我的安排。”
“嗯嗯,能猜到能猜到……”
乔美人伸着两条白净手臂游着水,望着陈闲背影:“由我和刺客门对付,放心,等我回城以后,会立即部署。”
陈闲笑而点头。
破晓之前,第二次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