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凉亭内。
陈闲的后续行动安排,就是千艺帮和刺客门。
若能以最快的速度铲除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那便何必保留力量,这件事上陈闲在帮助官府,官府也在帮助他,彼此目标一致,合作互赢,何乐而不为。他让羽音回去以后,转告单在野和虎山汉,让千艺帮对付安县的第三个分舵,还是以前那句话,没必要白白枉送帮中兄弟的性命,行动人手不在于多而在于精。
“你们千艺帮挑选好人手以后,可提前去往安县第三个分舵附近各就各位……”
羽音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陈闲最后压低声音说道:“等我去一趟当县后,会到安县与你们会合,我们到时候一起行动。”
羽音微讶,轻声试问道:“难道陈大驸马准备亲自……”
“没错……”
陈闲笑而点头,扭头瞥一眼坐在一旁摇椅上的乔美人,他声音更低说道:“劳烦羽音姑娘帮我买张武生面具。”
“没问题……”
羽音笑着微福一礼:“那羽音也先走一步了。”
陈闲拱拱手道:“我们安县见。”
乔美人悠然摇着团扇,坐在凉亭木柱旁的摇椅上,看似不关心陈闲对于羽音这一方人的后续行动安排,其实她不露声色地时不时瞥一眼,屏气凝神地竖着耳朵在旁听,然而陈闲声音时大时小,她只断断续续地听见三五句。她并不关心羽音是什么人,也不关心陈闲与羽音之间的关系,在她眼中这属于陈闲的自由,她任何时候都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令她此时有些气恼的是,陈闲讲话时其中有几句话,分明是有意避着自己,她虽能不闻不问,可这般遮三瞒四,终究性质不同。
“哼……”
在陈闲回身看向她时,她皮笑肉不笑一声冷哼。
陈闲隐约能想到乔美人为何如此,但不在意这种事,他笑笑说道:“当县的第三个分舵,就靠你和刺客门了。”
“你叫姓冯的县令对付当县的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我便猜到第三个分舵定是我们的……”
乔美人生气快,消气也快,她神色认真起来:“放心吧,我会提前过去部署的,刺客门做事,向来最为稳妥。”
她这倒不是空口无凭的大话,就刺客门前两次的行动来说,可谓风驰电掣,称得上一把无上利剑。当然也多半因为乔美人的部署与指挥,其次也因为她对刺客门的特性与杀人手法的深刻了解,才能制定出能与刺客门完美匹配的行动步骤,这大抵如同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而要达到这种程度,乔美人至少需花费半天时间筹谋。
乔美人离开以后,小凉亭只剩下陈闲一个人,他在脑中过一遍行动计划,便起身走回房间,按计划准备先去一趟当县。
……
……
此时午时未到,陈闲站在房间更换外袍,司徒飘雪坐在树枝上注视着窗子口。
她听力与眼力都远超寻常人,陈闲之前说的行动计划,她听得一清二楚,心下多少有些震撼。她已经看出陈闲的足智多谋与公主的运筹帷幄相比较全然不相上下,她的感觉……这是个深藏不露的书生。她刚才虽未听见陈闲压低声音说出的最后几句话,但她通过陈闲发音时的口型,大致上能判断出陈闲说过些什么。现在陈闲换上一身黑色外袍,已让她百分百肯定……这个书生今晚会亲自出手,这正合她意,她早想亲眼看看这书生到底身怀多高的武艺,所学又是什么路子。
陈闲换上黑色外袍,自房间走出来,走出小院落,拐弯向后山院门方向而去。
司徒飘雪立即从大树上轻然飘落下来,她蒙着黑色面纱的黑裙身影跑来阳光底下,眉心处天生一点鲜红梅妆尤为显眼。
她步子轻盈迅速,绣靴落地无声。
或者说她一向如此安静,纵然身负重伤,她也不会发出声音。
陈闲乘上叶家马车,马车从苏州北城门出来,车轮滚滚,驶向当县,司徒飘雪如鬼魅似的远远跟着马车。
陈闲在当县县衙见了冯延祚,见了苏州其余六县的县令和县尉,也见了宣武营将领。冯延祚自然不会对人多说什么,这些人只知道陈闲是天阳大公主的驸马,既然有着这样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这些人自是不敢不尊敬陈闲。至于陈闲为何而来,冯延祚只说是自己请来协助自己的帮手,且让所有人都配合与听从陈闲的安排行事,既是如此,这些人自也无话可说。
离开当县县衙,陈闲乘坐马车来到自己的行动地点……安县。
在安县第三个梅花帮分舵附近,陈闲在一条小巷内见到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
“陈大驸马……”
羽音从怀中取出一张武生面具递上前:“给。”
“多谢……”
陈闲微笑着接住面具,敛去笑容,抬手将面具戴在脸上。
黑衣黑袍,武生面具人。
在陈闲戴上面具的这一瞬,单在野和虎山汉对望一眼,露出复杂苦笑,大抵仍觉难以置信,羽音也有些恍惚。
司徒飘雪掩藏在巷口对面的屋角上,她看到陈闲戴上面具这一幕,莫名感到惊心动魄。
也仿佛有种非常强烈的预感,戴上这张面具的书生,会如杀神降世。
……
……
夜幕来临,黑暗笼罩大地,夜空中乌云飘浮。
当县县衙院墙之内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地站着千余人,每一列队伍的首尾两人各举着一杆火把,火光照亮着四周身影,队伍整齐而肃静,绝没人发出半点声音。冯延祚等县令和县尉在千余人的最前方,有人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有人忐忑难安地来回踱步。这千余人是苏州和七个县的力量总合,他们今晚的目标是当县的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
而当县第三个分舵,由卓一瑶和沐二锦及冷三香率领的刺客门六十人,此时已经埋伏在第三个分舵附近。
乔美人和阮红瘦守在第三个分舵的前门和后门位置,她们已经准备就绪。
与此同时。
宣武营近两千人已经包围住安县的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安县第三个分舵,千艺帮的近百人正悄然围拢而来。
夜黑风高,当县和安县的梅花帮分舵均已被团团围住。
“隆隆隆——”
结实而笨重的城门被守卒合力推动着。
“轰——”
城池之内四面城门,同一时间合拢,发出巨响。
“杀——”
喊杀声如一根引线,当县的人已经动手,安县宣武营的人也已破门而入。
安县的第三个梅花帮分舵,改头换面地隐藏在县中心的一座道观内,有将近两百人,道观四周有集市和菜市,这个时间四周街道上空旷无人。千艺帮这一次除羽音以外,出动了近百人,单在野和虎山汉带领着五十人,从道观的正门破门而入,千艺帮其他帮主带领着五十人,从道观的后门破门而入,两批人一批向后推进,一批向前推进。
道观内熟睡的梅花帮分舵贼人,被巡夜的同伴发出叫喊声惊醒,一个个立马提着刀剑冲出房间,在小院中在大殿内与千艺帮的人交手。双方一面交手一面转换地点,最后向着道观大殿前的广场空地汇聚而来,两方人展开着激烈而血腥的厮杀。
“杀——”
“梅花帮兄弟们,杀——”
“我们也上,杀——”
黑夜下的大殿前广场,两三百人用拳脚对碰,用刀剑围杀,杀得遍地鲜血,有人惨叫有人痛呼,有人倒地再也起不来。
“敢问诸位同道何门何派?为何夜袭我们梅花帮分舵?!”
“老子杀的就是你们梅花帮,看刀——”
虎山汉提着鲜血淋漓的厚重大刀,破开三四个挡路的梅花帮贼人身体,朝着问话的这个疑是梅花帮分舵舵主的人冲来。
“铛——”
两柄大刀猛烈相撞,碰撞出闪闪火花,这位分舵舵主看准时机,一脚踏在虎山汉胸口。
“找死——”
这位舵主也无疑是个强劲角色,在虎山汉跌跌后退之时,他挥起大刀跳身而来,当头一刀斩向虎山汉。
在他一刀尚未得逞。
一道黑色身影在十万火急之际闪电般冲来,又闪电般抬起左掌,一掌拍在刀面上,接着右手一掌,拍在这位舵主胸膛。
“噗——”
这位舵主喷血倒退七八步,身板撞中道观大殿前广场的台基石壁,又不由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哐当——”
被拍飞的大刀落在一旁,舵主骇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面具人,他唇齿微颤:“内……内功高人?”
陈闲扭头对虎山汉道:“这个人交给我,虎兄你去对付其他人。”
“行,交给你……”
虎山汉大抵是有些不服气,临走时瞪了眼面前的分舵舵主,若非今晚情况特殊,他定会与这位舵主分出一个生死。
……
……
司徒飘雪半蹲在大殿的飞檐上,暗中观察着下方广场上陈闲的一举一动,她右手指间夹着三枚飞镖,已准备好随时出手相救。但她又一次发觉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这书生自可毫发无损。她原以为陈闲是苦练出来的伪内功,此时才看出陈闲所学居然是真正的内功,已经得出这个书生身怀高深内功,且这内功不同寻常极为霸道,比之江湖上绝大多数真内功更加纯正与雄厚,比她,或者说比她们,自小所练的内功也都更具潜能。
她心下很是吃惊,她想不通这书生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如此独特的内功。
更让她惊诧与疑惑的是,她从陈闲的招式上,完全看不出陈闲的武功路子,她眼中现在的陈闲,如被迷雾笼罩着。
她看不透,看不懂,只觉匪夷所思。
道观大殿前广场之上,第三个分舵的舵主已躺在血泊中,此地的近两百个梅花帮爪牙也已尽数被杀。
司徒飘雪在心中默默的数过,死在陈闲手上的共有六十六人。
而陈闲,毫发无伤,衣袍半点血也没沾染上,这让一向善于暗杀只知杀人的司徒飘雪,心情变得分外沉重。
陈闲走出道观,走来他之前戴上面具的这条小巷,羽音一直在这等他,他摘掉武生面具交给羽音,转身走出巷子。
司徒飘雪又全程目睹陈闲摘掉面具,这个书生很强,假以时日恐怕无人能敌……这是她今晚最直观的感受。
位于安县的第三个梅花帮分舵,由于陈闲这一战力的加入,势如破竹,千艺帮没损失一个人,但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受伤对千艺帮人来说不值一提。一群人寻遍整座道观,大大小小的楼屋都闯进去搜过,确定没有一个漏网之鱼,单在野和虎山汉等帮主这才带领着帮中兄弟走出道观。陈闲在道观门口与他们会合,一群人来到远一些的地方,坐地休息或包扎伤口。
安县县令在附近不远处等待,陈闲见到他,告诉他第三个分舵已清剿干净,让他命人处理尸首,这也是计划中事。
“那下官便立即派人收拾现场……”
这县令笑着拱拱手,说着客套话:“陈大驸马今夜辛苦了。”
“大人也辛苦了……”
二人客客气气的,待这位县令吩咐完手下衙役,二人立即前往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
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是由宣武营的近两千人负责清剿,他们似乎已经清剿成功。这时候所有人都已卸下兵甲和弓箭,成堆成堆的坐在大街上或倚着街铺墙壁休息,两个分舵的门口位置,有人抬着伤者或死者急匆匆地跑出来。晚风吹拂而过,整条街弥漫着一阵血腥味,有附近百姓从楼屋窗口或巷子口露头出来看,一看街上全是兵卒与官府的人,临街数个院落里里外外惨不忍睹,尸首和残肢满地皆是,鲜血向着地处流淌,百姓们大抵能猜到发生过什么事,看过一眼便急忙缩头关窗。
宣武营将领坐在街畔大树之下,他身旁一众兵全都垂着脑袋。
街上宣武营的人,有人低泣,有人痛哭,有人眼中含泪不言不语,有人泄愤疯了似的用刀砍剁着梅花帮贼人的尸首。
此情此景。
宣武营今夜的成果,貌似不容乐观。
陈闲和安县县令走来这条街,看见这些情景,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二人加快脚步,走来宣武营将领面前,安县县令左看右看,越看越觉不妙。
“你们宣武营怎么回事?”
“两个分舵的贼人可有剿杀干净?”
宣武营将领恍若未闻,他身畔一名裨将抬起头,神色悲郁说道:“我们宣武营……死了将近……四百人。”
“什么?”
陈闲陡然皱眉,安县县令脸色大变。
县令惶恐问道:“你们宣武营将近两千人,有甲胄、有刀枪、有弓弩,对付三百贼人,为何会死四百人?”
“这不是关键问题……”
陈闲看着这名裨将,问道:“关键问题是……你们有没把两个分舵清剿干净?”
裨将闻言低头,他目光躲闪,语焉不详说道:“还……还没,差不多……差不多……跑了二三十人吧……”
“什么?!”
陈闲心底陡然燃起一阵怒火,他从未像今夜如此愤怒,怒吼问道:“究竟跑了多少人?!”
“三十人!”
裨将也有些恼怒,安县县令摇摇晃晃地倒退几步,猛地一拍额头:“完了……”
他随即歇斯底里地冲上前,摊着颤抖的双臂:“梅花帮……可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亡……命……之徒!”
这县令险些昏倒过去。
若这突围逃跑的三十个梅花帮贼人生起报复之心,把安县当成杀戮场,在城内肆无忌惮地滥杀无辜,这县令死罪一条。
“你等……怎能如此不堪重用?!”
县令摇头,颓然悲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