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回京了?”
“晌午走的?可有说因为何事而着急回京?”
“二公主没说,奴婢不敢多问。”
“行,你退下吧。”
楚乾律日落时分从剑堂园返回湖畔山庄,听婢女说楚月娇和韩惊涛已匆匆回京,这位皇子不由疑惑多想。到底在想这二人是不是因为已经达到自己尚不清楚的某种目的才匆忙回京,这个目的日后又是否会对自己形成不利等,他的关注点仅是这类问题,对其它事毫不关心,甚至说这个二妹是死是活他都半点不关心。
他把此事想的越复杂,越觉二妹二人匆忙回京非常可疑,也非常值得提防,他也决定尽早回京。
陈闲带着楚梦莲玩闹到黄昏时分才送着小姑娘回庄,楚乾律立马找到小十二这个妹妹,旁敲侧击问了问楚月娇匆忙回京的原因。小姑娘自上午出门玩到此时回来,才知道二姐二姐夫回京了,她哪晓得具体什么原因,能猜到的原因仅是二姐夫被大姐夫教训了一顿。但这个原因小姑娘不会说,她自从看出二哥二姐貌合神离都藏着小心思,她如今早已不是有什么说什么。
好比如大姐夫武艺高强的事,小姑娘觉得这种事烂心里也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当秘密似的守着。
深夜。
香闺花架子床上两人说着夜话。
“我觉着韩惊涛应该会就此罢休,谁会这么傻招惹一个不知武功深浅的人?未知才最可怕,除非他不要命了……”
“他罢休最好,反正话我已经说清楚了,话说……遇上这种人这种事也真是头疼……”
“好啦,别头疼了,来来……我帮你按按……”
次日。
陈闲起床后没回山庄直接去了江南剑会,在剑堂园见到楚乾律和楚梦莲,听说二人将提前至五天后回京,小姑娘越发依依不舍,今日形影不离跟着陈闲,说让陈闲最后陪着她玩五天。陈闲现在除了教授琴曲琴技也没其它事,便并未拒绝小姑娘,第二天楚乾律去剑会,陈闲回到湖畔山庄带着小姑娘出门,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每日玩到夜晚才送着小姑娘回庄。小姑娘如今是越来越亲近陈闲这个大姐夫,在小姑娘心目中,陈闲大抵比哥哥姐姐更有份量,总之大姐夫好的没话说。
如此过去五六天。
陈闲今早特意回山庄送行,小姑娘恋恋不舍坐进马车,脑袋伸在车窗外,看着陈闲站山庄前挥手的身影一点点变小。
待大群人马离开视野,陈闲回庄收拾自己的物品。
他也准备过些日回苏州,他走出山庄后,山庄这些日的五个主子至今日俱都人走楼空。
……
……
这些日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气温骤然变冷,陈闲大多以教授琴曲琴技为首要事。楚乾律兄妹离开杭州后,陈闲也曾去过几次江南剑会,看看热闹看看江湖中人比武切磋,从中能吸取不少经验,起码对这个古代世界各门各派的武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若记性与领悟能力都很好,还能记住不少武学招式,陈闲便记住了好多招式,回去后和乔美人对练过。乔美人在受训营学的也是真内功,但比陈闲的内功差一截,两人不用内功,只以拳脚切磋,招式上能相互制衡,计较胜负则没什么意义。
江南剑会结束后又过去十来天。
陈闲原定于等半个月后的一场大型庙会结束后再回苏州,这半个月也能多陪陪乔美人。
清晨。
今天已是庙会日。
近日杭州城气温变化巨大,每过两三日就能感觉到温度有明显下降,香闺外的落叶也明显每日越扫越多,香闺花架子床盖上了迎冬的薄絮棉被。乔美人这半个月可能由于陈闲即将回苏州,她每天醒来后越来越不想先起床,今日醒来后也一如这些日,两条白皙手臂搂着陈闲睡着醒觉。等到陈闲睡醒以后,陈闲先穿衣起床,她随后才起床沐浴与梳妆打扮,然后更换床被床褥或亲自动手清洗下香闺木板地面等,最后坐一起吃吃早餐。
这半个月大抵每日是平淡中又如影随形的相处,乔美人自第一夜直至今日,她对陈闲的依恋之情不仅丝毫未有减少,且对陈闲似乎永远能维持如胶似漆的心理状态,同床共枕这么些时日,她总能如最初时那般新鲜与热情。陈闲明日将启程返回苏州,这最后一日也依旧决定好好陪一陪乔美人,二人吃过早餐出门,来到大型庙会的举办地点。这一次与深秋灯会不同,二人不是只逛街看热闹,街摊上各种精美的小吃食吃了一路,后来自山下走来山上寺庙,在寺庙附近看了半天热闹。
近黄昏时候一场冷雨笼罩全城。
陈闲和乔美人并未带伞,自山腰跑下来才在街摊上买了把花纸伞。
今日来庙会游玩的人大多被淋成了落汤鸡,山下整条街人们冒着雨跑来跑去或挤在檐角下避雨,街上还有人不慎摔倒爬起来继续跑,整条街一时间乱糟糟的。乔美人挽着陈闲手臂走在街上看着身周这一幕一幕,小趣味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却不知她自己刚也淋了雨,衣裙长发皆半干半湿。陈闲撑着伞走着,看见路人狼狈摔倒也觉得挺好笑。
“噗……看看又摔了一个……”
“哈哈……”
“哇……还别说,这雨真的很滑,你当心点,别带我摔倒了……”
凭二人的武功与反应速度,走路摔跤不大可能,真摔一跤也不会有多大事,仅是担心被人看笑话。杭州这场庙会大约持续三日,陈闲明日走后,乔美人对庙会肯定没半点兴趣。今日庙会第一日虽遭遇了一场雨,其实街上并没多少人回去,即使回去了又撑着伞来了,天黑后的庙会更加热闹,只因灯火稀疏看不出气氛,街上也多少有点脏乱。陈闲牵着乔美人的手,特意避开人多的地方走着,二人出门至此时已一整日,已走遍山上山下。
“时间还早,咱们接下来去哪儿逛逛?”
陈闲转过头笑着问身旁乔美人,乔美人低眉垂眼想想,抬起眼眸甩了甩陈闲手臂,轻声道:“回家。”
她眼神娇羞,笑意涩然,陈闲看着她美眸,点点头道:“好……”
……
……
陈闲明日要回苏州了,这句话乔美人今日虽半个字也没提过,其实这句话无形之中就像一座山压在她心间,每每想起情绪总不免有些低落。她自小到大固然经历过许多次离别,却还未曾经历过把自己给了一个男人后再与这个男人分离,第一次总是难忘与不舍,她也是女人,最难过的也莫过于与自己男人第一次生离。她这种情绪今日并未表现在脸上,逛庙会时始终眉开眼笑,乍一看与往日并无不同,实际上她自己清楚。而陈闲也清楚,看得见听得见也能感受到,他太了解乔美人了。
就现在这个时间。
远不到二人平时睡觉的时间,今天算是个特殊日子,二人自庙会回来后,香闺门窗紧闭,三面窗子看不见半点火光,睡得比平时早一两个时辰,或者说也会睡得比平时更晚。乔美人心中的不舍情绪多少会随着她甜腻嗓音的每次停止而短暂地有所消减,但这种情绪不可能完完全全消失,只能说是她搂着抱着身心感受着而短暂地失神忘怀而已,当两颊红晕褪去,她思绪中的不舍又会多少浮出脑海,当然情绪已不像白天时那种低落,起码尚有一夜时间,明日事明日说。
“陈闲……”
“嗯?”
“你回苏州后,想必过不了多久,公主便会召你回京了……”
“嗯,可能吧……”
“进京后,记得,勿要惹恼了公主,公主的性格其实和你有三四分相似,公主非常非常温柔,但若恼怒起来……”
“恼怒会怎么样?”
“这可难说了,看为什么事儿,总之吧,别惹公主生气……”
“公主这人你别以为她不爱讲话,我告诉你吧,她能一天不说一句话,也能一说连着说一整夜……”
此时大概将近子时三刻,这个时间才是二人平时洗澡睡觉的时间,今日的此时已经做完平时的事。香闺外静悄悄的,香闺内黑漆漆的,花架子床垂着地的床幔纹丝不动,陈闲仰面躺着,眼睛一眨不眨,目光泛着微弱的光泽,左手搂着乔美人,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抚着乔美人光滑的背沟。乔美人身子朝着陈闲侧躺着,两条手臂环着陈闲脖子,蜷着的左腿搁在陈闲小腹,在陈闲耳畔轻言细语说着天阳大公主这个人,被子里非常温暖,床幔内弥漫着醉人的香味。
乔美人说着,陈闲认真地听着,他对京都妻子的性格认知仅仅是出自于判断,此时听着才知与自己的判断存在偏差。
这一夜。
说起来漫长也很短暂。
床上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把想到的话题尽数说了遍,时睡时醒迷迷糊糊到天亮。乔美人睁开眼看一眼窗外天色,枕着软枕搂着陈闲继续睡觉,她还不想叫醒陈闲,或者说她此时什么话也不想说,陈闲多睡一会儿,她能多感受一会儿。陈闲醒来后也没立马起床,他能感受到乔美人心脏的跳动,他知道乔美人醒着,也完全理解乔美人此时的心情。身为男人照顾一下女人的心情是应该的,自己回苏州又没什么急事,多睡一会儿也没事。
香闺门窗自昨晚关上后直至此刻,已有七八个时辰,此时已接近中午,二人平时这个时间早就起床了。
“喔……窗子太阳这么刺眼了……”
“快中午了吧?”
“睡过头了……睡过头了……”
“该起床出发了……”
陈闲装作才刚睡醒的样子,乔美人也装作才睡醒,抬起头看一眼窗子面,没好气嗔道:“你怎么这么晚了才睡醒?”
“快快快……”
她松开搂住陈闲的手,连推带拍的催促:“赶紧起了,再晚点的话,你天黑之前就赶不回苏州了……”
“行,这就起来……”
陈闲撑着身子坐起身,不紧不慢地穿着衣袍,然后下床穿靴系带,时间上他算得很好,骑快马回苏州用不了一下午,再说也未必非得天黑之前赶回苏州。陈闲穿戴整齐后在盆架子前洗漱,乔美人侧躺着睡在床上,手臂紧紧地拥着被子,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脑海回想起这些日的画面,心情陡然有些低落,她这一刻不想讲任何话。
“好了……”
陈闲洗漱完,微笑着走来花架子床边,看着床上人说道:“那我回苏州了,你再睡会儿吧……”
“嗯……”
乔美人抿着唇点点头,两只眼睛看着陈闲转身,看着陈闲步步走向雕花木门,看着陈闲开门出门,看着陈闲关上门。
这一刻。
她泪珠子哗啦啦的往下流。
……
……
乔美人一颗心平时无疑非常非常坚强,甚至向来骄傲自负,可在陈闲面前她一颗心无比脆弱。她此时其实很理智,也很清楚迟早有分开的一天,她昨日一晚上已经有心理准备,今日拖了一上午已非常满足。但毕竟第一次经历这种离别,她这种情绪根本控制不住,泪珠子也根本控制不住。她用被子蒙住脑袋,这不是伤心,并没半点哭声,而眼泪却止不住的流。其实这种泪流下来非常痛快,大抵每一滴泪便能抵消一点不舍,她止不住泪水,泪水湿透被褥,心情不知不觉已好转许多。
“喂……”
她忽然听见床畔响起一个声音,急忙掀开被子去看,陈闲微笑着坐在床边。
“你……你怎么回来啦?”
她满脸泪水看着陈闲,陈闲笑笑说道:“我回来看你哭会儿。”
“你……噗……”
乔美人恼着脸忍不住笑出声,她坐起身没好气地瞪着陈闲:“你这挨千刀的……”
她赤身坐床上,恼着脸瞪着陈闲,唇边却带着笑,眼中泪水已一点点止住,她流泪流到此时心中难舍也已尽数流空。
“啧……这么快哭完了,没得看了……”
陈闲笑着用拇指拭了拭乔美人眼梢泪珠,乔美人依旧恼着脸瞪着陈闲,越想越觉好笑,忍不住的笑。
“那我这次真的走啦……”
陈闲收回手看着她,她笑脸稍愣,伸开双臂抱过来,柔声说道:“嗯……回吧。”
她流泪流了这么长时间,陈闲忽然回来也算小小的惊喜,流泪原本只是控制不住的情绪释放,当情绪释放过后,她此时心情已差不多平静下来,纵然心中仍有些失落,但这不是一时半会也不是流泪能够消除的。陈闲因为懂才回来,此时可以放心走了,他抚了抚乔美人背弯,笑着松开手起身而去。乔美人拉起被子遮住身子,再一次看着陈闲走向雕花木门,看着陈闲开门出门,最后看着陈闲关上门,她这一次,唇边略有笑意。
陈闲骑着一匹快马冲出杭州城,去往苏州一路并未停顿。
他在杭州唯一的牵挂只有乔美人这一人一事,其它事已经用不着担心,风雨楼有冷幽幽和花牡丹代替自己登台,风雨楼日后的经营模式也已经告诉过乔美人,如无意外风雨楼没有哪家青楼可以撼动可以与之争锋。他想着杭州城这些事这些画面,胯下马匹急速地奔跑,路旁景致飞快地向后掠过,这条路当日来杭州气温尚有些热,此时回苏州迎面吹来的风有点冷。
来杭州是初秋,回苏州已是初冬。
秋去冬回又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