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闲看到外院婢女送过来的宴请贴。
他想也没想,让这婢女去转告献王府过来送帖子的下人。
“今天没时间赴邀……”
他说的这本也是实话,若楚乾律在这儿也看得见,楚梦莲今日带这么多妹妹过来,他哪有时间赴邀去八仙楼,何况正逢这位二皇子被第二拨刺客供出来的敏感时期,他更加不可能赴邀,现在正好借口都不用去找。第二拨刺客的招供事发于昨夜,比第一拨刺客改口晚一日,先后涉及到太子和二皇子,若再加上自己妻子天阳,冬月十七这场行刺已然涉及到三个人,却都安然无事。陈闲想起来觉得过于蹊跷与好笑之余,其实思考问题的态度也绝对严肃,当然他已懒得再想这些事。
“哇……”
“大姐夫投壶好准……”
“嘻哈哈……八妹又输了……”
“七姐你不也输过……”
冬日的上午阳光温煦,公主府内院梅枝上屋檐上亭阁上石桥上冰雪晶莹剔透,陈闲陪着六个小姑娘在回廊间的空地上玩游戏。三十二三个太监宫女或笑容满面地随身伺候,或笑脸殷勤上场陪着玩闹,或提着木偶拨浪鼓等玩具站一旁守着,今日没有起风,玩起来倒感觉不到寒冷。陈闲纯粹是陪小孩子玩闹的心态,玩起来并不刻意认真,暖儿和楚梦莲这两个满十六岁的姑娘却像最小的这个七八岁公主一样嘻嘻哈哈,终究是这古代世界比较缺乏生活娱乐。陈闲陪着这些小姑娘玩闹时,李北野来过一次,见此一幕愕然不已,这位世子可没兴趣也没耐心陪这么小的姑娘玩,恶趣味调笑了几句,临走时只留下几句话。
“我昨日想过,比试箭法射击固定草靶太简单了……”
“等山间积雪融化了,我向圣上求一道旨意,我们出城比射猎,这考验骑术也考验箭法……”
“我无所谓……”
“那行,你就慢慢陪小孩子玩吧,哈哈……告辞……”
李北野从回廊这儿走后,来到妹妹李烟儿这边看了看,他对琴曲更没兴趣,独自离开了公主府。
位于公主府内院最奢华气派的一座水榭内坐着十四五个女子,没有琴声只有说话声,众女正共同研究着凤求凰曲谱。凤求凰这首曲子非常难学也非常难弹,仅曲谱就有二三十张纸,仅看谱和记谱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若想一口气弹奏出整个小段落,起码须得两三日的练习,若想要弹奏好整首曲子,还得揣摩曲情曲意,还得能看懂曲谱上的特殊指法。李烟儿昨日抄来曲谱,和一群官家小姐研究了一整日,她们这么多人加起来才弄懂三四成而已,也断断续续试着弹奏过,才发现这首曲子非一般的难。李烟儿今早忽然想到自己表姐府上的霍艳侯,便带着一群官家小姐过来请教霍艳侯。
霍艳侯昨日听人说过凤求凰这首曲子,但却是第一次看见曲谱,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难的曲谱。
“凤求凰,单看曲谱,此曲……定然非同凡响,曲名更已是雅至极致,曲意偏又通俗直白,这还当真独到之极……”
“这首曲子既是七弦先生的义女弹奏出来的,你们可向她请教过?”
“温姑娘在宫中教四公主和五公主,都没空出宫……”
“霍大家,我只能指望你了……”
“好,但……可能需要些时日,曲谱上有些指法我也不是很懂,我尽力揣摩……”
“没事,我们可以每天过来……”
“这样也行……”
水榭内偶有说话声,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安静,霍艳侯无比喜欢这首曲子,尤其是这个曲名,她也很想学会这首凤求凰。
其实她前一时看见曲谱这么难,心中倒曾想起过一个人。
可这个琴技出神入化的人委实有点忙,她便想着自己先琢磨琢磨,等空余时候再说。
……
……
午时。
煦阳当空。
天阳车驾在公主府门前停下来,两个近婢放下车凳子,郁欢走过来托住天阳白玉手掌,府门前带刀侍卫整齐划一地弯腰抱拳行礼。侍卫们眼中天阳再美,他们心中唯有绝对的恭敬,皆铁骨铮铮也忠心耿耿的血性男儿。天阳小步跨过门槛,郁欢和六个近婢先后而入,一行八人走回内院,向着寝楼方向而行。天阳这两日出门似是有些较为重要的事,跨入府门直至此时,她眼眸好半会儿才眨动一下,心中仍在思考今日的事,此时走在回廊内,耳畔听见嬉笑声和朗读声,她好奇地转眸去看。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明日无穷老将至……”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回廊间的空地上,陈闲陪着这些小姑娘玩了一上午的这个古代世界的小游戏,玩过投壶也玩过木棋,还踢过球荡过秋千,玩这么久竟然还没玩够,说要听大姐夫讲故事。陈闲也不是不会讲故事,觉得儿童故事没多少益处,便教这些小姑娘读起诗歌,他把这当成歌谣教的,让这些小姑娘跟着朗读,到此时已经读了十几遍,陈闲微笑听着这些小姑娘朗读。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对对对……继续……”
围成圈的太监宫女也跟着在心中默读,越读越觉朗朗上口。
郁欢和六个近婢站在回廊内听着看着这一幕,她们早上跟着出门时也都看见过楚梦莲等六位公主过来找驸马爷玩的,倒没想到玩得这么开心,还玩得这么特殊,竟教公主们读起了从未听过的歌谣,郁欢和六个近婢不由在心中想,书生驸马爷的玩法果然与众不同。天阳也站在回廊内听着,眼眸看着阳光下这一幕,她也有些意外自己驸马会陪着妹妹们这样玩,也从未听过这首歌谣,她安安静静听了遍,首先思考的是歌谣字句的意思,她逐字逐句的默念,而后完美的脸蛋上露出平静的笑意。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她喃喃念着,柔声自语:“时间或有永远的明日,人却除非长生不死,若不然没有永远的明日,嗯……原来如此……”
“公主……”
“午膳已经上桌了……”
“嗯嗯……乳娘,我这就来……”
天阳垂下广袖临走时,情不自禁回望一眼自己驸马,抿唇而笑自语道:“原来驸马这么喜欢小孩子……”
她最小的妹妹才七八岁确实是个小孩子,觉得自己驸马喜欢孩子也挺好的。可其实陈闲一上午脑壳疼,他这也是没办法,六个公主过来找自己这个大姐夫,他身份在这儿,若第一次就找理由一口拒绝肯定不像话,也便只好陪着玩闹。话虽如此这些小姑娘其实都挺有素养的,也都挺懂礼数,没一个刁蛮任性的,陪着玩也还比较轻松。
当然。
陈闲下次未必有这种心情。
……
……
总结来说还是无事可做,驸马身份注定靠妻子吃软饭,更不用想在朝堂上大展经纶,纵有一肚子治国之策也没用。何况陈闲本也不太想接触朝堂这些事,他仍旧觉得江湖才是自己大展拳脚的地方,他近日其实偶尔琢磨照生盟的事,不仅是拉些人进来,扩张照生盟势力这么简单,还必须积攒出雄厚的底蕴。他是有心让照生盟成为江湖第一大势力,若要达成所愿,具体经营起来难度自然不低,也自然非一朝一夕之功,须得徐徐图之。
天阳自回廊路过时,陈闲看见过,他立马让暖儿去把楚乾律宴请自己的事转告这个妻子,暖儿说完事又立马返回来了。
郁欢陪在午膳桌子旁,将暖儿原话转述道:“暖儿说献王今早派人送过帖子,说在八仙楼宴请驸马爷。”
“二哥?”
“怕也非真心宴请驸马,仅是为表示他不知道八个刺客供出他的事而已。”
“驸马没去,他也会宴请其他人……”
“王贵妃今日也与平时无异,这么看……二哥母子也心中有数,都装着事不关己不知情……”
天阳的膳食有时丰盛有时清淡,偶尔还有吃斋的习惯,她用过午膳回寝楼洗漱,这时候又走出寝楼,走在去往水榭的游廊内。她前一时回府后才听说表妹李烟儿和一群官家小姐在自己府上向霍艳侯请教琴曲,她早年也很喜欢琴曲和弹琴,近年由于何乳娘经常劝止说有失身份,她今年几乎没碰过琴,倒经常去内城的妙音阁听曲,她此时来水榭也只是过来看一看。
“天阳表姐……”
“烟儿……”
“拜见大公主……”
“嗯……你们也来啦,无需多礼……”
李烟儿和众多官家小姐接二连三起身福礼,包括李烟儿在内这些官家小姐其实人人貌美如花,其中几位甚至有着倾国倾城的姿容,言行举止都绝对是大家闺秀的气度与风范。可天阳过来后这些女子却有些黯然失色,并非突然的黯然失色,这种感觉随着天阳在这儿时间越长而越发明显,这除了天阳自身温润而恍如永恒的美,也大抵因为天阳仪态与气质的美。水榭内这些官家小姐,其实天阳每一个都认识,其中好几个是尚书和侍郎家的千金,朝廷重臣的女儿基本都相互认识。天阳京都十二国色之首,其实正是这些女子之首,她本朝第一美人也便是由此而来。
“向霍大家请教凤求凰?”
“嗯……好啦,烟儿表妹你们继续……”
天阳下午仍然有事出门,在水榭内并未待太久,她走出水榭不由自主回望一眼,若在平时她多半会参与讨论,也会温柔大方地招待表妹这些人。今日她有自己的事,表妹在公主府也非外人,自会好好招待这些相熟的官家小姐,她抿唇一笑,并未多想这些事。走在游廊内,反倒不自觉想起凤求凰这首曲子,她本差不多忘掉这首曲子,这首曲子却已来到自己府上。
……
……
天黑时分。
热闹了整日的公主府终于安静下来,楚梦莲和五个妹妹回宫去了,李烟儿和众多官家小姐也回去了,凤求凰曲谱倒留在公主府留在霍艳侯身边。陈闲陪着几个小姑娘玩闹了一天,身体上累倒不累,但心理上已经不想做其它事,吃过晚膳天黑后,洗完澡坐床上练功,他来京都后练功比在苏州时勤勉许多,倒也并非刻意如此,主要是时间多。暖儿跟着玩了整日玩得倒很开心,但也玩得很累,伺候陈闲沐浴后,早早洗了睡了,驸马寝楼天黑后熄了灯,天阳寝楼灯火如旧。
第二天腊月初二,陈闲来京后的第十四日。
暖儿起床洗漱后跑进内室叫陈闲起床时,笑着刻意提了提今天已是第十四日,陈闲并未当回事,如常起床洗漱吃早膳。
李烟儿今日一早又带着昨日一群官家小姐过来了,看这架势还真准备每天都过来直到学会凤求凰为止。陈闲和暖儿也看见过这些女子路过游廊,暖儿认得出李烟儿,却不清楚为何而来,他二人没关心这种事,也不方便关心一群女子们的事。陈闲上午并未出门,他今日是刻意观察对面妻子寝楼,他发现一个规律,郁欢每隔三五日单独出门,然后这妻子会整日不露面。
“在寝楼能做什么?”
陈闲想不通这个问题也没多想,吃过午膳下午带着暖儿出门去了。
与此同时。
当今圣上兴帝也才吃过午膳,他似乎很喜欢站在廊桥上眺望皇宫正合门和百官上朝的朝和殿,散步走到廊桥中间停下脚,双掌扶着栏杆,望着小半个皇宫。他目光深邃而内敛,也是个习惯性思考问题的人,他身旁十丈之内只站着宫内监总领大太监季殊这一个人。季殊年约六十岁,两鬓隐有斑白,精神气色看起来却半点不像花甲老人,他是兴帝手上的一把刀,替兴帝掌管着飞龙门三万棋士,他也是飞龙门中的帅,飞龙门人称其为帅爷。飞龙门是个特殊的衙门,门中要职皆由宦官担任,门中人大多是由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他们从上至下,只听从兴帝的旨意办事,京都任何衙门都无权管束飞龙门。
“天阳,老大,老二,都没让朕失望……”
兴帝笑起来,转转头说道:“季殊,刺客一事到此为止吧……”
季殊笑着点头:“老奴遵旨……”
刑部大牢的招供内容,正是兴帝命人泄露出来的,先后捉住的五个刺客和八个刺客也全是假的,他这么做只是想试一试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尤其是点名的这三个子女。他利用假刺客构陷自己三个子女,想看看是何种反应,正如他自己说的他还算满意。天阳和楚乾律在这件事上都表现得不知情,楚乾维却表现相反,其实太子相反才正常。因为太子是储君,朝堂上有人巴结有人拥戴,甚至朝中有眼线也再正常不过,反之若太子不清楚这回事,那这太子反而不合格,这说明不关注朝堂中事,也说明朝堂上没人,那这储君怎么当的,若身为储君被人构陷了却还毫不知情,这即是无能。
因此楚乾维才会第一时间跪在清和殿。
“假刺客虽到此为止……”
兴帝敛去笑容,眺望着小半个皇宫,加重语气道:“但真刺客,绝不可让这些人逃之夭夭!!!”
他冬月十七遭行刺其实确有其事,他只是顺手拿来试探自己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