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除夕夜,一夜连双岁。
京都城的人们从今早天未亮起床忙活,经过疲累而又喜庆的白昼,到此时亥时三刻夜空璀璨,全家老小坐一起谈笑风生守岁迎岁。人们大多喜笑颜开,千家万户哄堂大笑,纵有不开心的人感受到今夜的氛围也多半会笑起来,无论是陪着笑抑或是强颜欢笑,这一夜没多少人愁眉苦脸。公主府内院外院数百人更是人人笑容灿烂,气氛活跃而又温馨美好。
今日每个人都是过年的心情与心态,无论是何出身与地位,无论家境富裕抑或贫穷,无论平时是悠闲还是繁忙,纵然是外城的乞丐也是过年的好心情。皇宫中人自也皆如此,兴帝也好皇太后也好,韩皇后和王贵妃等后宫妃子也好,众多皇子和公主们也好,在今日几乎都没做自己的事,起床沐浴梳妆打扮,而后来到年岁宫吃除夕年宴。
陈闲和天阳今日也没做自己的事,自早晨起床就是过年的心情,心情至此时也仍很不错,甚至心情比起床时更好。至少陈闲此时心情相当不错,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吃下肚还能捎带两件礼物回家,这正是有得吃有得喝又有得拿,虽然他不看重这些赏赐,却能令人心情好。他心情好也大抵因为自己的这第一个年不是一个人过,身旁有个相貌完美心性体贴言行温柔内心还兼有豪迈与猛虎的妻子陪着,他细数这一年发觉自己今年应该没有缺憾。天阳也觉得自己今年好像没有缺憾,这一年没有大风大浪,多数时候还算称心如意,今夜驸马得到称赞又拿到赏赐,新岁将至喜庆也吉利,她感觉今年其实是个美满的好年。
皇宫奢华的除夕年宴有人吃得开心自也有人吃得很不开心,更有人由于今夜没有得到任何赏赐而认为是这一年的缺憾。
然而吃得开心也好,吃得不开心也罢,皇宫的除夕年宴已然结束,后宫妃子们各回各的寝宫,住皇宫内的年幼皇子公主们也各回各的住处,或守岁迎岁或沐浴就寝。住皇宫外的皇子们或单独出宫或结伴出宫,各自乘车坐轿各回各府。除夕年宴众人过来时有说有笑,其实走出年岁宫时也有说有笑,更有妃子亲切地携手回后宫,来时散时皇宫内的年节气氛都尤其极好。
“砰……”
“砰砰……”
夜空万家烟花天黑后未曾断过,其中皇宫燃放出来的烟花最为壮盛,烟花宣告着新岁将至,同时送着皇子公主们出宫。
……
……
停在皇宫正合门外的马车和轿子正一辆一辆地减少,除禁卫军以外的人也正一个一个地减少,马车轿子接连驶出宫城来到皇城,分散着去往不同的街道,有人回府也有人去其它地方玩乐。皇城内今夜也有灯会和烟花会,规模却远不如内城,主要由于皇城大多住着达官贵人,内城则是富商巨贾们的集中地,内城烟花也最密集。此时无论是逛街的人们,还是在家守岁的人们,抑或是回家的人们,皆在灿烂烟花和爆竹声响的陪伴中度过。
公主府门前挂着崭新的灯笼,何乳娘和郁欢及近婢们站在门槛外远远地看见公主车驾,众都忍不住欣喜。
“看看看……公主回来了……”
“公主回来了……”
除夕夜心情都极好,也还都等着天阳回来赏赐全府放烟花,全府数百人没一个人去睡。郁欢和近婢们兴高采烈地快步走下门阶,何乳娘稍慢一步笑容满面跟着往下走,府内也接二连三有人出来迎接,侍卫们也都转着头去看。车驾和随行侍卫抵达门阶下,陈闲骑着白马拉住缰绳,看见这么多人过来迎接不由笑起来,他先一步跳下马,立马有个侍卫过来牵着这匹白马去公主府侧门。车驾稳稳地停住,近婢抱着车凳子走过来放在车驾旁,天阳髻上顶着稍沉的凤钗头饰,弯着纤腰撩起车帘子。
“公主回来啦……”
“嗯,乳娘……”
郁欢托着天阳白玉手掌扶着下车。
天阳站稳脚抿唇而笑看着乳娘和这些近婢,随后转眸看向自己驸马,她柔声道:“驸马过会儿陪云裳一起赏赐全府吧。”
“好啊……没问题……”
陈闲站在车驾旁,笑着点了点头。
“嗯……”
天阳抿着唇也轻轻点头,她收回目光望向府门,在何乳娘和郁欢及近婢们的簇拥下一步步上阶迈入府门。
公主府外院虽然没有挂花灯,但却每间楼屋都挂着灯笼,楼屋内也都燃着蜡烛灯盏。按习俗守岁迎岁是直到天明,灯火有驱逐之意也将燃到天明,若觉得困倦也当然可以去睡,这本只是除夕夜习俗而已。内院挂着一二百只花灯,近乎遍布内院每个角落,各间楼屋也都燃着灯,此时的内院几乎看不见半点黑暗,如同白昼一般灿亮。尤其天阳寝楼比平时更亮,这也是何乳娘一早命人点亮的,驸马寝楼也比平时灯火旺盛,内室外室无论有没有人在,灯盏散发着光芒。
“驸马爷,驸马爷……”
陈闲回到内院走来自己寝楼前,暖儿看见他后匆忙跑来:“呐……除夕沐浴,我已经替驸马爷备好了新衣,快去快去。”
“知道知道,你自己去玩吧。”
“嘻……那我走啦……”
暖儿匆忙回来又匆忙跑远,继续她欢乐的除夕夜时光。
夜空闪着烟花的彩光,陈闲笑笑迈入自己寝楼,他其实还比较重视除夕沐浴这种传统习俗的,虽未必有病祛病无病消灾,但洗澡的同时讨个吉祥如意好兆头也不错。他上一世本也活得相对古代,今夜入乡随俗正好。他内室灯火通亮,浴桶的水还是热的,多半是暖儿算着回府时间准备好的,浴桶旁架子上叠放着全新的内外衣物。他对此倒颇觉好笑,记忆中小孩子过年才穿新衣,当然这其实无所谓,他站在三面屏风内脱掉衣袍,惬意地泡浴桶内洗着澡。
郁欢和近婢们陪着天阳迈入对面寝楼,这栋内院最亮最气派的建筑不一会儿也关住了所有门窗,天阳也在寝地温池沐浴。
……
……
京都城街上有灯会,公主府内院也有小型私家灯会,众多婢女在内院满院子走动,看灯看景散步闲聊嬉闹。若平时这个时辰众婢女早洗了睡了,今夜此时人人精神饱满,大抵都没准备睡觉。前一时在屋内守岁迎岁的婢女听说公主回府了,便也三三两两地出来了,外院人也与内院相同,也已从各间楼屋内出来。何乳娘已经把天阳即将赏赐全府的消息让人传开,内院由这位乳娘负责组织众人,外院则由刘府令负责组织,内院外院数百人此时已集中在不同地方等待着,等待过程中有说有笑。
现在时间已接近于深夜子时,陈闲往日这个时间通常正准备睡觉,今夜除夕陪着妻子天阳赏赐全府。
今天白昼时候阳光很好,万里晴空无风无云,夜间星光璀璨烟花灿烂,倒起了些晚风,稍有些冰凉却不至于寒冷。陈闲洗完澡穿着新衣新袍新靴,也算讨个新鲜与吉祥,陪妻子行赏只当是内外院走一走散散步,他并不会有任何多余的遐想。自从知道了妻子把自己当驸马,自从真正了解了妻子的性格,他完全能感受出来,这妻子定是自小深受教导,想必尤其深受过爱夫的教导。他很清楚让自己陪着露面赏赐全府,这正是出于把自己当驸马,也能说明这妻子体贴入微,会为自己身份考虑。
天阳往年除夕夜赏赐全府是带着何乳娘和郁欢,今年既然有驸马在,她从皇宫回府一路上并未有任何的犹豫,驸马是公主府的驸马并非属吏,驸马是自己相公并非外人。除夕夜行赏这么重大欢喜的事,若不带着驸马,若还是自己一个人露面自是不太好。行赏又不是点同心灯,并不需要深厚的感情,她对此没有任何的犹豫。她沐浴后也换了新的衣裙绣靴等,也是代表她身份的孔雀绣裙,也再次梳好了妆容,佩戴了腰饰和头饰等,她本也除非是在临睡前,如不然任何时候都不会素装素容。
夜空很美,夜空烟花也很美,天阳此时也依然美至完美。
内院四通八达的游廊每隔十步就挂着一对花灯,一对一对花灯前后左右延伸开去,花灯遍布内院所有游廊,今夜在内院在游廊内行走不需要灯笼,随行近婢此时就都空着手。天阳挽着自己驸马陈闲手臂,正去往内院的行赏地点,这还是第一次在府内手挽手,当然其实与在皇宫内并无区别。既然是同时露面,挽手也再正常不过,天阳对此并未多想,本已把挽手当成正常事,不过女子心思也自然稍微隔着些小距离。陈闲更不会多想或遐想,也只当成是回宫一样。
陈闲和天阳来到内院行赏地点花圃林,此处站着内院全部婢女,暖儿也欢天喜地站在人群前面,天阳轻言软语给出赏赐。
“婢子们多谢公主赏赐……”
“嗯……你们这一年都辛苦了……”
“也多谢驸马爷赏赐……”
“好吧……除夕夜,开心就好……”
陈闲点头笑笑,他其实没给什么赏赐,只是陪着妻子露面,婢女们行礼拜谢天阳,自没道理跳过他。
内院婢女们拿到赏赐一个个更加欢天喜地,转身而去时甚至有人兴奋地跳起来,将至深夜仍如此精力充沛,今夜到底是不眠之夜。她们离开花圃林也没急着回屋,还想等着看公主府的烟花,也仍准备继续守岁迎岁,三三两两坐一起等着或欣喜聊天。有人聊着拿到的赏赐,有人聊着压岁钱,更多人聊着公主竟是挽着驸马爷的手臂过来行赏的,她们看来很是恩爱和睦。
……
……
陈闲和天阳赏赐完内院又来到外院,外院总共六七百人,行赏倒需用些时间。其实赏赐之物早在前日已经准备好,除银子以外还有布匹和成衣,也有腊货等吃的和用的。天阳挽着陈闲手臂只需站着说些话,刘府令等人派发各种各样的赏赐,外院数百人每个人都手拿腰揣大丰收,自也人人笑容满面。当赏赐完了外院已是深夜子时,城内夜空的烟花已不如天黑时那般密集,倒也仍能听见远处传来砰砰砰的响声,大街小巷行人车马也少了些,可能大多数人已回家守岁。
公主府内外仍旧灯火通明,深夜晚风迎面吹拂而来,随行近婢稍慢五六步跟在身后走着,天阳挽着陈闲这时候正往内院缓步而行,天阳此时倒忽然说起除夕年宴兴帝赐下的四道菜和玉雕摆件。她懂自己父皇借物传递出来的深意,其实虽未必多么值得一提,她觉得可以和自己驸马说说这些,也当成是一个往回走的小话题。
“四道菜……金玉满堂,花开富贵,春来飞雀,比翼连枝,玉雕摆件名为琴瑟和鸣,哦……原来如此……”
“嗯,这与父皇当日和驸马说的话深意类似……”
“确有此意……”
兴帝在回宫宴当日曾对陈闲说,让自己多劝劝妻子做个相夫教子的好贤妻,话中之意是勿让谣言变为真实事件。今日在年岁宫赐下的四道菜细想之下也有着相同的深意,尤其是琴瑟和鸣这尊玉雕摆件,琴瑟和鸣意指夫妻感情和睦,自也有着祝福之意。可感情和睦的基础必定是循规蹈矩,这和睦之意不单是代表两个人,也代表着皇宫这个家和朝野上下。其实无论是祝福还是暗中告诫,天阳说起来时才会稍微想想这些,并不会有多上心,若是祝福她本也希望与驸马有感情,今后琴瑟和鸣。
皇太后赐的锦绣玉连环更是象征着心连心,自也是祝福之意,这位老人家或可能是纯粹地祝福。
内院花开正盛,花灯之光更盛。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穿过内院拱门迈入内院,天阳看着各间楼屋亮着的灯火,随口柔声问道:“驸马准备守岁吗?”
“不……”
陈闲微笑着摇摇头:“我不守岁,准备睡觉……”
“嗯……哦……”
天阳转眸看着驸马,可能觉得有点奇怪,但却并未多想,她停下步子抽出手臂,垂眸福一礼道:“那驸马早些歇息……”
“公主也早些歇息……”
陈闲笑着拱拱手,站在内院入口位置看着妻子走远。
此时内院婢女大多坐在屋内守岁,也或者说京都城内这时候大多数人坐在屋内守岁,现在时间其实已过深夜,城池内却仍满城灯火,这等奇观也大抵只有在除夕夜才看得见。除夕夜燃灯守岁通常是整夜不睡觉,内院婢女大抵没人准备睡觉。天阳今夜也会安安静静守岁,却不会守太晚,何乳娘也绝不会看着她整夜不眠,最晚可能不超过子时下四刻。天阳回自己寝楼守岁后,公主府夜空绽放出了绚丽烟花,今夜烟花比昨夜二十九更盛,有不少婢女出来看烟花,看完后继续回屋守岁迎岁。
暖儿也已经回到驸马寝楼,捧着下巴坐在外室圆桌子前,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桌上灯烛和供品。
“你真准备一夜不睡?”
陈闲第三次撩着内室外室门帘子好笑地看着暖儿,暖儿连连点头:“嗯嗯嗯……我在守岁呢,驸马爷你难道不守岁吗?”
“现在这时辰已经是第二年了,不用守岁了……”
“天还没亮呢……”
“行行,那我睡了,你守着睡……”
陈闲好笑摇摇头,放下门帘走回自己内室上床睡大觉,其实现在这个时间已经是第二年,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当然这只有陈闲自己才知道。这个古代世界只有时辰,并没有精准的时间概念,人们认为的第二天是在五更天鸡鸣时候,也正是天色微亮时候,天色没亮之前皆为昨夜,正是所谓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并非三更分二年。
五更天。
正月初一。
新治二十三年。
今年是皇太后七十大寿之年,此乃重大喜庆事,兴帝于五更天下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皇太后七十大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