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想到自己最近的行事总有漏洞,离开大梁之前,魏王也曾交给魏明姬一道帛函,要她交给赵王。
信陵君的帛函已经让他知道内容了,那么魏明姬身上的那一道呢?
不由暗忖接下来的事可能才是真正要开始烧脑的时候,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否则在去到邯郸之前必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除去了龙务之,更令他发觉自己剑术上的不足,但现在却没有太多时间,也无法在众武士面前练剑,只能每夜以“阴符七法”将自己体内的气息调练好。
损悦者,机危之决也。事有适然,物有成败,机危之动,不可不察。故圣人以无为待有德,言察辞,合于事。悦者,知之也。损者,行之也。损之说之,物有不可者,圣人不为之辞。故智者不以言失人之言,故辞不烦而心不虚,志不乱而意不邪。
这段时间陆宇一直修习灵蓍法,因为这套心法主要便是减损人心中的杂念以达到心神专一,让他的身心都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鬼谷子传授他心法时,每一法都只修习了七天,在陆宇的体力打了一个基础,当时陆宇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感觉,一直坚持下来才发现,心法越是勤习,体内的真气越是巩固,直接影响到自己的体力和各方面的事情,比方他现在使出的一剑,和两个月前同样的一剑,已经有了质的超越。
小时候他曾幻想过自己就是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手,特别崇拜什么如来神掌之类的那种神功,长大后才知道这些都是小说里虚构出来的,但是自从自己“变成”古代人之后,才发现这些玄乎的武功、内功原来真的存在,只是没有那么夸张罢了。
这日午后,趁着众人都在休息,慕河央着慕川起来练剑,惹得众武士都来了精神,纷纷围起来观看。
“铛!”
九剑之后,慕川终于挡不住慕河的剑,暴退数步,才化解了慕河这一剑传来的力道。
“好!”众武士轰然叫好,纷纷赞叹慕河手上这一把霸道的剑。
慕河惊喜地看着自己握着剑的手,直至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在十剑之内击退自己的大哥。要知道他们从小到大,学的都是一样的,虽然各有所长,但是剑术上却一直也都是不相上下,没想到经过陆宇指点的三剑,只是按不同顺序重复使用了三次,慕川竟然便招架不来。
慕川走了过来,叹息道:“大哥打不过你了呀。”
慕河挠了挠后脑,尴尬地笑道:“其实打赢你的是将军的剑招,不是慕河。”
只见慕川哈哈一笑,说道:“你当蛟龙侠的名号是假的吗?不过只是三剑重复使用了三次,还真的叫人心里难以接受,输得太快了。”
众武士顿时起哄,让二人再比一场,一时间营地中好不热闹。
这时陆宇与卫聪也走了过来,只听卫聪提高声音说:“马上要入平丘了,大家收拾一下,不要再嬉戏了。”
众武士散开后,慕川往陆宇这边走来,对陆宇说道:“将军的剑招好霸道,只是三剑而已,小人便落败了,慕河那小子可以用这一战吹嘘好久了。”
不等陆宇说话,却听卫聪抢先说:“就凭你那剑招,三剑已经给你面子啦,如果龙阳君亲自指点的话,估计只要两剑便可。”
卫聪这句话一说,慕川脸上顿时变了色。这句话直接同时表明了他卫聪是龙阳君的人、龙阳君的剑招比陆宇更高明这两个意思,莫说是慕川,就连后面走过来的慕河听到此话,脸色也甚是不好。
不料陆宇却赞同了卫聪的话:“卫聪说的不错,龙阳君为大梁第一剑,这个名号可不是随便就能当上的,莫说是大梁,就是号称大魏第一剑也不为过。”
慕河仍是有点不满地说道:“小人听闻有一剑术高手盖聂曾与龙阳君比过剑,但却无人知道胜负,卫大人知道吗?”
卫聪略一皱眉,说道:“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我也只是略有所闻,至于胜负,却也是无人得知,而君上也从未与人提过此事,只知在那一场比试之后,那盖聂就此失去了消息,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陆宇笑道:“比试完就人间蒸发,龙阳君仍然坐在大梁第一剑的位置上,可知十有七八应该是龙阳君赢了。”
卫聪与慕氏兄弟同时莞尔,都不约而同地说道:“好一个人间蒸发。”
一时间因为陆宇这个词,化解了对话中不愉快的气氛。
大队人马终于来到平丘。
史上记载在公元前529年,晋昭公出动了四千乘,在此主持平丘之会,参与会盟的中原诸侯多达十七八国,可见当时的场面有多轰动。
据传当时因为鲁国侵略了邾、莒二国,邾侯与莒侯便告到了晋国里,请晋昭公出来主持公道。因为在当时天下诸侯之中,晋、楚乃是大国,但在中原能够真正说得起话的还是晋国。而这两国却因为过于强大,没有了外敌,数十年之间都陷入内乱。楚国内乱的原因是王储之争,却未动摇过国之根本;而晋国内部却是卿大夫专权,君臣相抗,已经有了分裂之兆。
那么趁着楚国内部正在争王位,晋昭公为了再振霸业,便出动了倾国之乘,召开平丘会盟,表面上为邾、莒二国主持公道,真正的目的却是想要对中原的诸侯昭示,晋国仍然是大家的霸主。
果然在一百年后的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被封为诸侯,当时晋国便已经名存实亡,直到公元前376年,晋静公被废,自此晋国的所有土地便被赵、魏、韩三家瓜分,同时揭开了战国时代的序幕,故赵、魏、韩又称三晋。
一座古城,见证着历史的发生,即便有一天在战火中消失,仍然在地下埋着种种证据,等待以后人们的发掘,将这些发生过的事情重现于世。
这时卫聪策马靠近陆宇,说道:“此次取道平丘,乃是为了节省时间,卑职有个提议,如果将军不入城,直接绕过,可加快我们的脚程。”
陆宇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笑道:“进不进城其实无所谓,如果公主坚持要进城休息,那便在城内住他一晚又如何?”
卫聪嘿嘿一笑,再靠近了些,小声说道:“那范大人与龙务之交好,卑职只是想省掉一些麻烦。”
陆宇暗忖该来的总会来,卫聪此话分明是已经表明了他猜到龙务之的死和自己的关系,没想到现在就摊牌了。不过见他这么说,又好像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当下便笑着问道:“原来卫先生早已知道,却不知为何会帮本将军隐瞒此事呢?”
卫聪露出一个牙齿都看得到的笑容,又说道:“将军请放心,龙阳君乃卑职的主子,各为其主,自然与信陵君的人并不交好。”
陆宇满意地点头,说道:“既然这样,我也不用担心进城了。”
平丘的城门已经在望,却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迎了上来,只见一老者远远地便高呼:“小人恭候公主与将军多时。”
只见这老者也不过五十左右,身穿绸缎,肥头大耳的样子,看来也应该是那个范大人了。果然,卫聪凑过来小声说道:“这便是那范大人了。”
此时魏明姬的声音也在身后的马车中响起:“有劳范大人。”
见陆宇下了马,那范大人便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哈哈笑道:“人人都说蛟龙侠英姿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
陆宇也学着他哈哈一笑,拱手说道:“大人说笑了,那些只不过是虚名,在下还有好多地方需要向大人学习哩。”
范大人被他这么一捧,顿时乐起来,左右看了一下,皱起眉头问道:“为何不见务之呢?”
陆宇脸色沉下来,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入城,安顿一切,再容在下向大人说来。”
范府内堂中,范大人面色狐疑地接过陆宇过来的帛书,仔细地检查了上面的火漆之后,才拆了开来。
陆宇叹道:“这便是在务之身上唯一留下的物件。想不到他临死之前,还拼命保护这份帛书,而其它财物均已被盗。”
“啪!”
范大人此时已看完帛书上的内容,狠狠地在桌上一拍,咬牙切齿地说道:“想不到在老夫眼下,竟有恶贼如此大胆!”
龙务之的死因,自然已经由陆宇添油加醋地向这范大人描述了一番。当中少不了渗了些真真假假的桥段,否则这老匹夫怎么会这么快就相信。并且那份帛书的火漆完好,足以证明陆宇没有偷看过,里面的内容又是对陆宇不利的,试问如果陆宇早看过了,又怎么会自投罗网地送上门来,将帛书一字不改地呈上。
好在眼前这老匹夫看来也不是那么聪明。
之前陆宇要慕氏兄弟二人重新把这份帛书封起来正是要得到这样的效果。当信陵君得知龙务之已死,又经范大人确认过他亲手写的帛书,那么自然会派人或亲自去追查,自己的嫌疑也将大大的减少。
而真正要被发现,也要发现肖正文离开了信陵君府之后。到时就算信陵君快马加鞭地来追杀他陆宇,也要到邯郸了。即便追来,陆宇也大有驳辩的机会。
陆宇又道:“务之的遗体已经火化,今次入城,还有一事有求于范大人。”
范大人皱眉问道:“将军请讲。”
陆宇道:“在下身负王命,须保护公主前往邯郸,故想请大人将务之送回信陵君府,好请君上为务之讨个公道。”
范大人正色道:“那是自然!这事将军不说,老夫也会将那几个恶贼抓来为务之报仇。”顿了一顿,又提高了声线说道,“叫范辛进来。”
陆宇暗忖重头戏终于上场了。本来以为这个范大人便是范辛,但当在城门口见到他时,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信陵君不太可能派一个年过五十的老男人来监视自己,分分钟被自己解决掉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通过下人的传报之后,只见一名男子缓缓走入内堂,此人身穿白色武士服,一头长发虽然没有挽起,却毫无半点邋遢之相,与白色的衣着正好形成鲜明的对衬。白衣如鸿羽,墨发如瀑布。此人剑眉星目,脸上虽没有一点表情,却凌厉得让人感觉出一种压抑的气场。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走路之时,左袖飘逸的幅度随着他身边带动起来的风而随意摆动,就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莫非……这范辛是一个没有左手的人?
范大人示意他在一旁坐下之后,便对陆宇说道:“让老夫向陆将军引荐,这位是老夫的得意门生范辛,因务之已遭不幸,君上与老夫都希望范辛能代务之,伴将军一同前往邯郸。”
陆宇早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并且这是信陵君的主意,自己也不能推辞。向那范辛望去之时,却见那范辛也是向自己看了过来,火炬般明亮的目光,只是淡淡地向陆宇点了一下头,却让陆宇觉得此人至少比起龙务之又高了一级,且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陆宇也毫不退缩,双目不怒自威,回敬了他一个眼神,才回过头来,起身向范大人拱手道:“如此,在下便谢过君上与大人了。”
范大人哈哈一笑,甚是满意地说道:“范辛,你快下去收拾行装,与陆将军保护好公主,前往邯郸。”
待范辛退下之后,范大人又道:“陆将军别看范辛失去了左手,但他的剑术却是十分高超,合西门候与龙务之二人之力,还不是他的对手。”
陆宇冒了一脸黑线,心说早就知道这范辛不简单了。又装作开心地说道:“如此甚好,君上真是特别关照在下。”
当下心里又将信陵君的祖宗十九代请出来问候了一番。
范大人又问道:“将军是否在平丘休息一天,明天再上路?”
陆宇笑道:“这便要看公主的意思了。”
范大人点头笑道:“那倒也是,如此,老夫便吩咐下人为队伍备上必需之物,将军看看还有何需求,直接与下人交代便成。”
陆宇谢过这范老头,又寒喧了几句,便假托要去找公主,溜了出来。
魏明姬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在城内逛了一圈,正想回范府,却见陆宇刚好从范府中走了出来。
陆宇行礼之后,问道:“小人正在找公主,想与公主确认一下行程。”
魏明姬呼退两名婢女,上前柔声说道:“难得将军还会主动找人家呢!本公主原本想要休息一晚再赶路,但见将军贵人事忙,还是打点一下便启程罢。”
陆宇忙谢罪,趁她不注意,碰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这平丘不宜多待哩,那范老头耳目众多,还是早点赶路的好。”
魏明姬白了他一眼,当然知道他所说的“耳目众多”指的是怕自己要“宠幸”陆宇的事被范大人知道,便淡淡说道:“本公主也知这范大…范老头是信陵君的人,那好吧,就依将军,不在此久留了。”说完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显然是对陆宇那句范老头感到好笑。
陆宇笑道:“公主不知这老头还推荐了一个叫范辛的,说是信陵君让他跟着我们的队伍一起前去邯郸呢!”
魏明姬秀眉紧蹙,若有所思地说道:“好像听过此人的名字,知道他也是信陵君的人,但此人好像没有在大梁出现过。”
又自言自语地说,“少了一个龙务之,却又立即多了一个范辛,信陵君的棋子真是天下满布。”
正如她所说,少了一个龙务之,却多了一个范辛,还真的是让人不放心。能够除去龙务之是一件侥幸的事,而现在这个新加入的家伙,只听那范大人所说,西门候加上龙务之都不是这范辛的对手,那还真要“特别照顾”了。
离开平丘后,再过不久便要与章武等人会合,倒也不用怕范辛,毕竟此人如果一直在平丘的话,应该没有见过肖正文与章武他们。
大不了,就合章武之力,再将这范辛除去。
打点完一切之后,拜别了范老头,大队人马终于出城。
这范辛倒是个闷葫芦,一路默不作声,在队伍之中就像不存在一般。陆宇却憋得有点慌,不时用眼角去瞥他,却见这范辛目不斜视,并没有与他进行视线交集,根本没有想理会陆宇的意思。
这让陆宇想到了之前刺杀的朱亥,也是一样板着个脸,就好像人人都欠了他的钱一样,不苟言笑。不过即使是朱亥,也跟陆宇讲过几句话,这几日来范辛却连打哈欠都不曾让人看见过。
直到第三日趁着禁卫和武士们都在忙着扎营生火,见到那范辛也在帮众武士捡枯枝,陆宇终于忍不住走到他的身边,嘿嘿一笑,说道:“范先生平时都不喜欢开口说话的吗?”
范辛抬头望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却又微微点了一下头,又低头继续捡地上的枯枝。
一开口便吃了闭门羹,瞬间尴尬的气氛到了极点。陆宇还没试过这么尴尬,当下又追问道:“范先生一直都住在平丘吗?”
只见范辛又是点了点头,这次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陆宇突然想抓狂,这人也太不礼貌了吧,连问两句,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只是点头,难道这范辛是个哑巴么?!心下有点恼火,又加重了语气说道:“听范大人说,你搞大了他府上婢女的肚子?”
范辛抬起头来,像看白痴一样看都会陆宇。
这句话当然只是陆宇故意捏造,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却不料被他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白痴似的。人家不想说话就不想说话嘛,关你陆宇什么事,何必要一头撞上来,碰一鼻子灰呢?
这时刚好一名武士经过,范辛将捡到的枯枝交给了那名武士,只留下一根在手上,只见他在地上划了几划,写了几个字。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陆宇哭笑不得,原来这范辛还真是哑巴,但是自己又不认得他们的字,都不知道他在地上写了什么。正在尴尬之际,只见卫聪走了过来,陆宇如获救星,一把拉了过来,便吞吞吐吐地问道:“写的是什么?”
卫聪皱了皱眉头,望着陆宇的神情就像在说“你不识字?”表面上却恭敬地答道:“范先生写的是‘恕不能言’。”又抬头陆宇:“将军问了范先生不想说的事吗?”
陆宇又是一阵哭笑不得,这范辛在地上写的,到底是指他说不了话,还是回答那句捏造的话,当下只好又问:“范先生是说不了话吗?”
卫聪答道:“卑职听闻范先生确实是天生缺陷,说不了话。”
陆宇大力一拍自己额头,自己还当这范辛酷得不行,原来还真的是哑巴啊。
卫聪小声地在陆宇耳边说道:“没想到将军竟然不识字。”然后便一溜烟走开了,留下听到这句话的范辛和尴尬无比的陆宇。
只见范辛望向陆宇,尴尬地笑了一笑。
陆宇暗骂这卫聪,不过这确实是自己的硬伤。但对着眼前的范辛,他能听到,自己却看不懂他写的,难道日后与这人的交流,身边都要带着“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