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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誓言

    一句话,江朝宗的汗都下来了。

    现在正是老袁称帝紧要关头,各路诸侯都在争相表态支持,以图博得好感。作为老袁向来的亲信,江朝宗要比别人更深刻地了解老袁的心理。在这个时候冒出他倾向于前清皇室的言论,虽然不至于就被老袁取信,但不爽总会有的。天无二日,国无二王,这种不管怎样都是失分的。一旦老袁的耳旁有人说些什么,将来总有机会报应下来。

    他是前清的老臣子,当然在心理上会有那么一点亲近。但是与现实的权力诱惑相比,当然抱紧老袁粗腿要比那个小皇帝靠谱。张汉卿“童言无忌”的一句话,倒把他逼向表态的地步。京师执法处的人无孔不入,焉知他的身旁没有个什么人在呢?

    “胡说!”

    江朝宗迅速调整了节奏:“把今天这个事和大总统之事相提并论,也只有你一介孩子能乱说。我尊崇前清皇帝,正是奉大总统之命妥善护卫周全以不失我民国约法之精神,那是我职责所在,分所应为!前清皇帝应受民国以对待外国君王之礼相待,这有何过错?”

    他虽然如此说,却一口一个“前清皇帝”,吐字十分清晰,显然感觉到了压力。不管怎么说,不能老在这个事情上绕来绕去。张汉卿是个小娃娃无所谓,他可是身家性命都在老袁那里呢。

    张汉卿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那我大不敬的罪名不成立了罢?”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江朝宗却气得要吐血:这小子,想要我的好看呐!他愤懑难当:“你故意冲撞前清皇帝,便是违反了礼遇条例,按律当----”他突然说不出话来,因为目前民国法律还没有一条是规定这个的,因为正常人,谁会去找那个小皇帝的茬呢?

    见他张口结舌,张汉卿见好就收,也不为己甚,接口说:“需要江大人体谅的是,在此之前,学良根本不知道他便是前清皇帝,只是与其他有了些口角之争。既不是有意为之,便谈不上故意冲撞。而前清皇帝再享有待遇,在民法上却也只是普通一公民,如果无意之中公民之间有口角之争,江大人,您觉得该做何处理?”

    普通人之间的口角之争,以江朝宗的身份才懒得管它。即便上纲上线,至多也不过申斥而已,难道还能判刑不成?

    江朝宗气苦。他是个武人,眼里只有行动,若非张汉卿的身份不一般,哪里会和他慢里条斯谈法律条文?不过真到了咬文嚼字阶段,他虽然是执法者,却对律法条文知之甚少,哪里比得上油嘴滑舌的张汉卿?关键是对方敢说,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屁孩,而他则是国家大员,既又防着在这种政治风波风头上不被抓把柄,还要照顾到上位者的体面。

    看来想给张汉卿一个下马威是不行的了,至少今天不好办,因为有朱淞筠在,他不能贸然行事,不然朱启钤一定会借机给他一刀。两人分领秘密警察和公开警察两个体系,明争暗斗一直不断,这种低级的把柄不能被他拿了。

    一个口角之争是无法让张汉卿入罪的。他一个统领将军出面仍然没能扳回局势,已经够糟的了,还是赶快结束这场冲突为好,否则拖得时间越长,传到同僚们的嘴里笑料越多----朱启钤不是一直想要他的好看吗?他越想越气,便不客气地说:“多说无益。现在你知道面对的是前清皇帝,还不赶快让路!难道要让我手下人请你离开不成?”

    朱淞筠一直在旁边听他们两人唇枪舌剑地争论,到这个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张汉卿把车启动一离开,什么事情就都过去了,这算个比较好的结果。

    可是他碰到的是张汉卿。

    见好就收吧,严格地讲起来,自己堵着路本身就不对。张汉卿就准备上车走人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冷不防溥仪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还不赶紧的!这都耽搁大半个时辰了。”

    张汉卿是有血性的,对清室和八旗子弟的纨绔作风深恶痛疾,更对这个小皇帝一点儿好感欠奉。自己这么一出,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结果不还要灰溜溜地走人?他灵机一动,上车只别了半下火,让发动机“轰”的一声略响了下便熄了火,便又慢慢地拉开车门下来。

    “车坏了”,他淡淡地说。

    谁都看出来是他在捣鬼,但是谁都不能说什么。管天管地,还能管拉屎放屁?不是他不配合,其实是车不配合!谁家车没有个抛锚的时候?

    车是朱三小姐的,他只是个“司机”而已。和江朝宗殴了半天气,也该把朱家顶上前去了。自己已经把江朝宗得罪死了,为免父亲在中枢吃亏,需要朱家一力配合。倒要看看,这步军衙门的统领,怎么对付内务总长家的车?

    于是江统领又遇到了新的难题。在这种情况下把车推走,落得是朱启钤的面子,人家的车子的尾巴上还写着一个大大的“朱”字呢;若不推走,这“抛锚”的车子堵住车队的路,传扬出去,会说的是他没有一点应变的能力!

    于是他终于发了狠,对手下人说:“把这辆抛锚的车子推到路边!”

    这一次张汉卿没有再阻止。拦路这么长时间,出来个统领,结果无非是故障引起的路障,不丢脸。

    溥仪只看到一堆侍卫用力把“拦路虎”推向路边,还以为是江朝宗发威,待车辆驶近之后示威似地冲张汉卿说:“告诉颐和园的游辑队,就说我不喜欢这个人,从今以后,咱们颐和园再不许他进入!”

    张汉卿已经没有游园的兴致,闻听后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说:“你不过是一个废帝,还这样张狂!总有一天,我会看着你滚出紫禁城、看着你的祖坟被挖、看着你的族人四处流浪乞讨!你们皇室对中华造下的罪孽,你将一力承担!我也会让你为你今天的话后悔一万倍!”

    在这种声色俱厉中,溥仪终于害怕了,他颤抖着把头缩进车里。旁边的两位太后轻轻地搂着他,轻声地安慰说:“别怕,他只是吓唬你,咱大清国的退位待遇是由袁大总统一力承担的,谁也不敢动了去!”

    可是袁世凯毕竟无法长命百岁,在他之后谁还真的遵守这个约定,便是短见识的皇太妃们不能预料的了。

    此为溥仪平生第一次见张汉卿,印象深刻。

    一群兵痞可不管车子的主人朱启钤是内务总长,长官有命,他们就用全力去完成。“轰隆”一声,车辆被推着撞向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碍,却砸掉了好大一块漆,把朱三小姐心疼得直跺脚。

    除了心疼,还有火辣辣的打脸。

    自然,大队人马走散后,张汉卿又奇迹般地发动了汽车。

    朱淞筠很生气,她为张汉卿突如其来的纨绔作风惊呆了:好好地,为什么要去得罪江朝宗啊?就为了莫名其妙地“教训”一下前清皇帝,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所以当张汉卿问她中午吃些什么时,她赌气地说:“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张汉卿反而劝导她说:“其实没什么好气的,就是一场小冲突而已,等几年找机会把它找回来就是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真的能够找回场子一样。朱淞筠又好气又好笑,这才认识他不到两天,他又是向顾维钧预攀和美国人的交情、又是计划要在将来找回场子,仿佛世界的主宰一般。想起他在昨天还大言不惭地为她预定了将来的所谓“利润”补生日礼物,他是得了臆想症不成?

    “你故意的吧?”她问:“好像你是有意和江朝宗起的冲突?”毕竟是在官僚世家长大的,对政治虽然不在意,却有天生的敏感性。

    这一点真对了,张汉卿就是故意的。

    从昨晚传出江朝宗和冯德麟订亲家的消息之后,他就有危机感。正如国不可一日无主,奉天只有一个东三省总督,却没有一个本省的老大。虽然知道是父亲最终在这场博弈中胜出,但是经历了自己的横空出世后,谁知道铁定的事件会不会有变化?万一老天非要让自己兜圈子呢?

    无法破坏他们之间即将结成的关系,他就需要在朝中有父亲的助力。朱启钤虽然对他有好感,但也仅限于好感而已,会不会发动人脉为他父亲出谋出力,尚缺一分火候。

    今天的事,是自己的主意也好,无意也罢,反正和朱三小姐一齐出面,和江朝宗的这个梁子是结定了。有了这个冲突,朱启钤是主动也好,被动也罢,反正不会对江朝宗有好气。因为从场面上讲,自己乘朱家的车,理论上就是朱家的客人。给自己脸色,就是跟朱家过不去。

    再加上他们一向不和…在大是大非上,张汉卿有信心朱启钤会投父亲的一票。

    不过,对朱三小姐的指责,他却绝对不能赞同:“什么故意的?我是故意找那个小皇帝的茬不错,可是惊动江朝宗出面是我始料未及的。”他看着朱淞筠的脸色:“是不是世伯和江朝宗有什么冲突?我看姐姐你也有些怕他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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