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朱淞筠被成功地转移了视线:“不是怕,是他一向跟父亲不和,便努力来抓我的小辫子,然后又故意向父亲透露,名为卖好,实则想要我父亲的好看。为此,我可是挨了父亲好多次训斥呢。”
敢情,朱三小姐不但是交际场上焦点,生活上也可圈可点呢…可你总是个女孩子哎,这样讲起来,哥在奉天的表现就是同辈中的楷模了…
“原来姐姐也深受其害,我今天要早知道了,更得为姐姐找回场子,害得我们颐和园也没有玩成。这个天也不早了,小弟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我们还是找间饭店吃饭要紧。别担心,小弟我请客,大鱼大肉尽管饱…”
朱淞筠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不然也不会做出要求追求者“跟车求爱”的荒唐事来。一讲到吃,她就把今天的不快抛到脑后,开始给张汉卿上课,那是如数家珍:
“要说吃呢,老北京有满汉全席、十三绝都是很好的,可惜满汉全席份量太足,我们两人吃不下;十三绝好是好,却只是小吃,做不得正点;八大楼不错,我只担心你的钱够不够;可是让你请吃烧饼王的吊炉烧饼、天泰馆的小米粥,又太放过你了…”
张汉卿捏捏腰包里的二十块大洋有些胆怯了。他敢拦皇帝的汽车,敢和管司法的江朝宗叫板,但是要冒着“乞白食”的风险吃大餐,还真的是难倒英雄汉了。前两者传出去可以说是不畏权贵,可是吃霸王餐算什么?
还好朱三小姐只顾顺着数下去,根本没在意他脸上的变幻:
“…‘正阳楼’的热气涮羊肉和‘东来顺’的羊肉一样出名,它家的大螃蟹也不错,只是它们两家都是鲁菜,其它的菜我又吃不惯;东兴楼的酱汁鲤鱼是一绝,只是这个天吃起来不爽口…倒是全聚德可以去一去的。”
这个行,知道全聚德是烤鸭店,那可是后世的“中国驰名商标”。虽然没有吃过,但一只烤鸭顶天了一块大洋罢?以朱淞筠的肚量,还不把她腻歪死?“那就全聚德,管饱!”张汉卿意气风发。
后世名震京华的全聚德就坐落在前门外肉市街的两条小胡同中间,创建之初便有个算命瞎子对创始人杨全仁所说,那地形“就像两根轿杆儿,将来盖起一座楼房,便如同一顶八抬大轿,前程不可限量”。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它真成了京城的老号。
来到此时空,还是张汉卿第一次接到后世的地气。毕竟,全聚德的名,烤鸭的影,据说全聚德烤出的鸭子外形美观,丰盈饱满,颜色鲜艳,色呈枣红,皮脆肉嫩,鲜美酥香,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赢得“京师美馔,莫妙于鸭”的美誉。前生后世来北京一趟,总要尝尝这美味才好啊。
店里人并不多,毕竟这是非富即贵的地,普通人家鲜有机会在这里大快朵颐,也就是张、朱两位贵二代才会选择在这种天气、来这种地方。
对吃,张汉卿很感兴趣,但是这里有比吃更感兴趣的事。这不,旁边两个衣着讲究的人的对话,让他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似乎是关乎一场交易,但是交易的内容偏偏是他很感兴趣的。
“何兄,小弟找你来,便是要商定出售王府的事。我们福晋说了,价钱好商量,关键一是要快,二要保密。如果被其它王爷们听到了消息,你知道的,这事儿就难办了。”这是一个旗人装束的中年人,方面大耳,看来极富态。
对面的人看来是中介一类的人,这个世道叫做房纤,也悄悄说:“毕竟这么大的府第,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发售,而且一把交付这么大金额的买主,确实很难找。小人会特别留意,不过这佣金嘛…”
旗人悄悄用手指打个数字,张汉卿瞥过,却是两个指头。按照后世房产中介的通识,买家卖家各吃一半的潜规则,那应该是千分之五的分成。这人只出了千分之二,被称为何兄的房纤当然就很不满意了:“佟总管很不仗义!现在这个世道,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主顾并不多,还要私下里进行,您可知道兄弟我需要用到多少人脉?这花费的时间可不是一时半会!不是我吹牛,您在我们这行打听一下,愿意出这个价做这单生意的人到底能不能找到?豫王府这么大的家业,若想悄无声息地卖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是实情,不像后世,房屋买卖和租赁只需要中介把牌子一挂,自有那需求双方主动登上门来,这个钱来得是既轻松又便捷,要不然怎么会出现那么多西装革履的中介如此热心地向人推销各种房产?按照后世北上广那种天价房,一年只要促成一单生意,光提成就足以秒杀辛辛苦苦的工厂蓝领、白领各种领了。
不过这世道,既没有互联网的便捷,又不能够大而广之地遍发售房贴,需要掌握的信息,基本上都是自己在跑,这千分之二的提成,确实不算多。上万的房子,也不过两十来块钱,想想就没有什么搞头。
佟管家叹了口气说:“若不是府上生计困难,谁又会不顾别人戳脊梁骨把这祖传的基业卖了?何兄弟的胃口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嫌买卖才是生意人,姓何的中介不会不知这个理。他微微一笑说:“不是兄弟大开口,实质上一个半到两个点是本行的行规,之所以略上浮了点,是因为能够出得起这个价、又需要保这个密,买家很难寻啊。”他顿了一顿说:“要不然佟兄再想想,想明白了再招呼兄弟一下?兄弟很忙,就先告辞了。”
既然知道了这个事,就不怕豫王府再找它家,毕竟一时之间有这样实力的金主还很难寻,而且他们不担心把自己撇开后秘密泄露?所以作为拿乔,他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先来个洒脱的转身。
乖乖,原来是百分之二!比他想象得多十倍,这个中介真敢开口啊!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姓何的是把好了这家的脉搏,吃定了他们。
于是张汉卿开始更留神了,这是多大的买卖啊,王府,占地不小吧?
想到占地,他忽然打了个机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昨天的事,难道就应在今天?
这边朱淞筠已经熟练地点了一只鸭,又叫了几碟小菜,片刻便上了桌,果然是色香味俱全。刚要下筷,瞥见张汉卿发呆,还以为是小张弟弟怕付不起账而担忧呢,便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担心付不起账?姐姐逗你的,不用怕,我请你。”
张汉卿岂会因为这个而担心?再说来时他已经带足了盘缠。他不过是因为经过溥仪那事,张汉卿心里就有点不痛快了。虽然给小皇帝摆了脸色,但是人家最后不还是逛了园子了?自己不还是被赶离了颐和园?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再说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受奴役、受祸害的四亿五千万同袍雪耻!
“我呸”,原来是这个事!朱三小姐无语了。“别想了,小皇帝的特权,是袁大总统定下的,就是为了安定前朝人心,他也总不至于自己打自己耳光。你也是,没招你没惹你,找他的茬干什么?”
张汉卿点点头,朱淞筠以为他想通了,正要递给他筷子,不想张汉卿突然神秘地说:“姐姐,我有一个报仇的好办法,你可一定要支持我哟。”
朱三小姐摇摇头:“和小皇帝叫板的事再也不用提!这个事闹大了,大家都不好看。我父亲虽然是内务总长,却总不能知法犯法!还要注意影响么。”
张汉卿嘻嘻笑着说:“谈不上犯法,我可是很规矩的。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回这个场子,却让谁都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色变得如此之快,让朱三小姐有些忍俊不住他前番的表情,到底是装呢,还是装呢?
她自顾自地叼起一块鸭脯,轻轻地说:“你说我听听看,反正只要是犯法的事就不行。”
抱着姑且言之姑且听之的想法,朱三小姐倒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坏水。如果真能做到不违法不添乱,倒不妨让他做的,朱淞筠也是有脾气的,她的车前面的漆还没补呢!
“你记得昨天我义兄和我谈了好长时间话么?其实饭后我又和他一道出去见了一些人呢。”
“你义兄?”朱三小姐愣了一下,这才想到他和顾维钧拜把子的事。讲起来这也是他的能耐呢,不是谁都和入得了顾维钧的眼的,而他,偏偏能够“一见钟情”,不但对上眼,两人竟然还结拜了!
“是这样的,有一个美国人想在咱北京建一所医院,可是找不到好地方,便拜托我义兄帮忙。我义兄答应下来后,却因为被急着调驻美公使,于是便又在昨天委托我。
我一想是好事啊,便答应下来。于是昨天我见到了那位美国人,原来他是洛克菲勒基金会的主席,叫做什么弗雷德里克•盖茨。我们一见面,他就跟我讲明,他要建一个规模庞大的医院,至少也要上百亩;由于要和之前建立的协和医学堂方便有效探讨学术,这所医院最好和医学堂相距不远。于是我把那一片的地方在图上都看遍了,确定了几个地点。
本来我还想实地再看一看,但是就在刚才,我决定就定下一个地儿。如果把这块地买下来,不但协和医院够用,还能狠狠地把今天的事打还回去!不过,以我的身份,不便贸然前去,人家也不相信我呐,这就需要姐姐你和我出面。”
朱三小姐很好奇:“什么地方?”
张汉卿向东虚指着,轻轻地说:“豫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