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大雪。
净背着两柄剑,带着几人,在崎岖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
山路难行,但若要回返他家乡所在的村子,这一条山路,是必由之路。
他们一行人,慢慢行走,其间有人开口询问:“净兄长,你家乡怎么会如此偏僻的?”
“我也不知。”净回答。
久久未归,这一条山路,他都觉得很是陌生了。
也亏得还有货郎留下的绳子在,不然的话,大雪天,他也是不敢走这条路的。
走过崎岖山路,一行人来到稍微开阔一些的地方。
这是一条河,河并不宽,河面结了冰,上面又有积雪覆盖,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错认是路。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渡过河面,就此来到河的另一边。
这里,便是净生长的家乡了。
“我家所在的村子,叫做青蕨村,”净见着暌违已久的破旧房屋,神色复杂。
“这村子,好破啊。”咸阳一同来的同伴有些吃惊。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破旧的房屋。
泥土涂之,炭火烤之。
这便是净一贯居住的家了。
净见着这样的房屋,心下没有多少嫌弃,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温暖。
“走吧,我带你们去我家,去我家中,吃些热食,暖和暖和。”
“走。”年岁幼些的益搓了搓手:“真冷啊,你们这地方。”
“是有些冷了,这几年……”净思索着。
很多东西,他是说不出来的。
隐约的感知,也很滞后。
随他而来的几人也并不在意这些,于是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赶往面前不远处的村子。
快到村子时候,净身旁的一人忽而拉住了净。
净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净大兄,忘记了你肩上的东西了吗?”旁边的益笑嘻嘻说着。
这时候,净才想起来,自己肩膀上背着的包裹里的东西。
他点了点头:“是了,我都,差点把这东西给忘记了!”
他说着,解下了包裹,从包裹里取出一件锦衣。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净除下了身上的皮裘,换上了这身由秦王政亲赐的,华贵锦衣。
这大红点缀蓝黑的锦衣披了下来,净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阔气。
他穿着这一件华贵异常的锦衣,有些不习惯。
不过旁边的人已经涌了上来为他整理衣衫。
他们于是也就如此的进入村子。
村庄破败,路经邻家,净听得到撕心裂肺的咳嗽。
那是他的邻居,照叔父的咳嗽。
照叔父以前与净一般,也是上过战场的,不过没能论盈,也没有亲手砍下敌人的脑袋,只是打仗时候乱糟糟地跟着队伍跑,后来跌了一跤,被自己人踩坏了腿,后来更是落下了咳嗽的毛病,每逢天冷就会如此咳嗽,每每说是要死,却也没有死。
净思考了一下,从同伴手中取了一些钱财,敲响了照叔父家中的门。
“照叔父,开门。”
净高声呼叫。
“是净吗?”叔母的问话。
“是我。”净开了口:“我来归还我家旧日里欠下的债。”
叔母开了门,干枯发黄的脸上露出疑惑:“你家欠下的债不是早早还过了吗?”
她惊异着,看得出一些勉强的喜悦:“净啊,你既回来了,便赶快回家去吧,你离家这一年……”
“这一年我家受了欺辱吗?”净问道。
“欺辱当然是没有的。”叔母摇摇头:“那里长家没有捉到你,怎么敢对你家人动手呢?只是耕地和收获时候的一些为难而已,我们互相帮衬帮衬,也就过去了。”
“多谢叔母了。”净沉默了一下,将手中的钱递给叔母:“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叔母看着手中的黄金,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东西也是“钱”。
她于是立刻赶了上去,想要把钱还给净。
“净,你快把钱拿了回去,叔母家中虽然难过,但也不缺钱使,家中余粮也是可以换取盐巴、布匹的,如何能要你在战场上拼命得来的钱货?”
她这样说着,净已经大踏步回到自己家门口。
深深呼吸,净正欲敲门,门却开了。
家中有几个陌生人,正阿谀地帮着父亲劈柴。
父亲黑着一张脸,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人忙里忙外,一言不发。
净皱起眉头,走进家里。
他身后,几位弟兄也都跟了上来。
“呀!”一人看到净身穿着锦衣,下意识有些畏惧,但看到净的脸,又惊喜起来:“净回来啦!”
他这样一喊,院里忙活的人立刻也都停下了虚伪的劳动,转而围了上来,表情都是一般的殷勤。
“净啊,我就知道你一定……”
“这几人是谁人?”净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也起了身,有些局促,不知道该如何与自己的儿子说话。
前些天里,县中来了使者,为家中授田,那时候,大家边都已经知晓了,净在战场上立了功,而且受了贵人赏识,得了“官大夫”的爵,如今爵位比管理村子周围十里方圆的亭长都高。
甚至,已经可以比拟县丞。
这一下,原本对净家里没有半分好脸色的里长立刻便变了脸,一张笑脸迎了上来,对着净的老父母笑容热切。
“这几人是里长家的子侄。”父亲回答了。
净颔首,而后一脚将站在自己面前献殷勤的人踢飞了去。
“滚开!”净冷着脸。
他身后的弟兄们见他如此情状,于是纷纷笑了起来:“净大兄做事还是如此的干脆利落!”
益开怀笑着,拍了拍怀里的铁剑:“净兄长,这几人要留在这里吗?”
“不要!”净摇头:“莫吓着了我家中的孩子。”
“好。”益不怀好意地打量被净吓到了的几人,如看待宰猪羊:“你等几人,还不快滚?”
几人忙不迭搀扶了那个被净一脚踢得站不起来的同伴,告了退,跑着离开。
“你这样,好得罪人的。”父亲有心想要劝一劝净,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去岁,净被迫离开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甚至没能为净做些什么。
“得罪人?”净想要笑一笑,以此安慰父亲。
但他的笑容牵动肌肉,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狰狞煞气。
父亲吃了一吓。不由后退。
“不要怕得罪人了。”净连忙收起了笑容:“我奉秦王政令,回来,就是来得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