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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法 (七)

    隗状深夜被从床上叫下来,窝了一肚子火。

    尽管这个时间他还没睡觉,但也是挺忙的。

    如果打乱自己正常节奏的事情不是十分重大的事情的话,隗状不介意叫那名逆子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父亲的愤怒。

    “深夜前来见我,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进入偏厅,隗状气冲冲对着飞荧说道。

    飞荧似乎心不在焉。

    隗状坐下来仔细打量这名叫自己满意又不满的庶子,发觉他衣冠不整,看着很是狼狈,立刻皱起眉头:“你这身上怎么弄的?怎么像是在地上滚过了一遍一样。”

    飞荧没工夫考虑什么仪表,只急切问道:“大人,您这边可有秦王政的消息?”

    隗状勃然大怒:“这等事情,也是你敢掺和的吗?给我把你那商贾一样弄险的心给我收一收,好好打理仪容,断然不可失了我家颜面。”

    飞荧被这样的训斥惊了一下,好半天反应过来。

    “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没有意思!”隗状不满看着飞荧:“这种事情是秦王政与宗室之间的事情,我们最好的应对就是不去管。”

    秦王政与宗室之间的事情,是秦氏的家事。

    对于这种一家之内的事情,外人是不好插手的。

    按照过去的惯例,旁人只应该站在一旁看着。

    谁赢了,跟谁。

    但当然,外力的介入是肯定会对胜负手有所影响的。

    所以介入者往往可以飞黄腾达或者万劫不复。

    照理来说,每一边都是二分之一的可能性,所以大家都不愿意赌。

    飞荧大概能够明白父亲的想法。

    他因为是庶出,所以接受的教育没有那么完备,对上这样的事情,行事之间根本没有一个贵族应有的冷静。

    隗状看着飞荧似乎冷静下来,面色缓和一些:“这种事情,你以前不好好学,如今应对起来,就慌张无措——类似的事情,还多着呢,好好学着点吧!”

    飞荧皱眉。

    这是在敲打自己了。

    他咂咂嘴,有些话不吐不快:“大人,这种事情,理当是传授给家中嫡子的,我有所不知,并非是我以前不好好学,而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接触到这种事情和面对这种事情的机会。”

    “而且大人真的就觉得坐视这一切发生是好的选择吗?”

    隗状受了顶撞,怒火冲上颅顶:“你在怨我!”

    “儿没有怨恨大人的意思,只是讲述事实。”飞荧半低着头:“大人恼怒,理所当然。”

    “但大人,过去传承下来的经验的确历史悠久,可是久远就正确吗?”

    “如今的形式,真的还是过去那点子简陋的经验所能够度量的吗?”

    “秦王政与宗室之间的战斗,已经到了每一点筹谋都是数千人的甲士兵力的地步了!”

    “这真的还只是家事吗?”

    “国战都只消一两万人甲士而已!”

    “住口!”隗状一巴掌打在飞荧脸上:“逆子,学了些没有师承的野理,就敢鄙夷先圣祖神的诫言了,你以为你是谁!”

    飞荧顺服跪拜:“大人息怒。”

    虽然是跪拜着,但飞荧却越发瞧不起隗状。

    是的,这老狐狸纵横一生,确实有很多很好可以借鉴的经验。

    然而,这些经验都太陈旧了。

    其中固然是有可用的部分的。

    但大部分,飞荧觉得,还是落入下乘了。

    什么坐视,什么等待,什么不赌……

    世界在变动啊!

    《剥削经》讲的明白的,鞠先生说的透彻的。

    但这些人……

    飞荧顺服地朝着隗状跪拜,请求他息怒。

    好久,隗状的怒火消去,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被从被窝里叫出来,心中积攒了些怨怼而有些失去理智。

    但一贯懦弱的庶子终于不再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重新变得柔顺怯懦,这让隗状很是舒畅。

    “罢了,你到底还年轻,年轻人气血方刚,锐意正盛,这事情,为父未曾教你,也不能全怪你。”隗状坐在矮几旁,摆摆手:“你起来吧,只是务必记得,这事情乃是秦氏家事,我等不便插手,静坐观其变化则可。”

    “这是以逸待劳,若有变故,我们也好保有充足的力量守卫自己。”

    “大人说的是。”飞荧低眉顺眼,心中充满不屑。

    秦王政已经成为了普通秦人心中“神圣价值”的寄托者。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与他为敌,就等于是与秦人为敌。

    这些人,如果是没有任何组织,没有任何训练和串联,那么为敌也就为敌了,千几百甲士便可摆平。

    但问题在于,这些人被串起来了啊!

    农会这样一个组织,将原本松散的小家庭转变成为一个大的集体。

    虽然家庭在这其中依旧存在,但人与人的联系是密切的。

    他们是天然团结的。

    这种团结,甚至要比贵族们的家族里的族人更甚。

    而秦王政,当政八年,在农会之中,训练了至少五万甲士!

    这些甲士分散各地,通过农会的紧密连接,串联起了更多的人。

    这个数字,飞荧想都不敢想。

    在这种情况下,与秦王政为敌,是一定会死的啊!

    对于咸阳城中现在的这些宗室而言,这是一场稳输的仗。

    这时候想要骑墙,搞过去那一套,是真的不怕秦王政收拾完宗室之后捎带着就把自己打掉吗?

    ——秦王政有没有杀那么多人的狠心,这根本就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这一位秦王,是目前杀起秦人来最狠的秦王了。

    驯顺地听了隗状的训斥,飞荧起身离开。

    隗状看着飞荧顺从的模样,很有一些老怀欣慰。

    而走出自己长成的家的飞荧回头看过去,则是一脸的鄙夷。

    “抱着不知道哪个祖宗随便扔下来的那么点东西自傲,自以为高人一等,全然不知道应当与势俱变,也没有打破僵局的勇气——你们这些人啊,还是就这样吧,以后这世界,没有你们的位置!”

    飞荧裹紧了身上衣服,快步走向农会。

    预支了赌局的结果,下面,是勇敢者的下注时间。

    农会之中,龙正在喝闷酒。

    亲近的几个曾经服兵役时期受训练的老卒沉默地坐在龙家中的堂屋,一个个闷声喝闷酒,气氛凝滞。

    他们这些人是咸阳农会之中与秦王政交集最多的人了。

    龙甚至是见过秦王政数次的。

    因为这份交集,所以他们天生的觉得自己应当是秦王政的班底。

    以后有战事时候,秦王政也必定会征发自己为他作战。

    众人等待着这样的宿命,也享受着秦王政带来的好一些的生活。

    一天吃三顿饭。

    时常有肉。

    放开了酒禁。

    大家有了钱,生活好起来了。

    然而那个带来变化的人却死了。

    众人心中空落落的,憋闷不已。

    于是他们聚在一起喝酒。

    龙将酒液含在口中,仔细品尝这种酸中带辛的感觉,心里面有些茫然。

    以后,会是怎么样呢?

    秦王政死去了,那么以后的生活,还会如现在一般的好吗?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龙恹恹问道:“谁人?”

    “我是飞荧。”门外熟悉的声音。

    龙疑惑。

    飞荧,是他的雇主。

    但这个贵家的庶子,这个大富商,为何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龙放下了手中酒杯,绕过弟兄们的腿脚,为飞荧打开门。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秦王政的亲信,对吧?”飞荧一进门就自然的将龙家里的门带上。

    龙还来不及打招呼或者思考,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点点头。

    “秦王政还活着!”飞荧稍稍提高声音。

    但接下来,他看到了满屋子的人和满屋子的眼。

    那是一双双死死盯着飞荧的眼。

    飞荧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您说的是真的吗?”龙摒住呼吸,一把拉住飞荧的胳膊。

    “是不是真的,我说了不算,你得去自己验证一下。”

    屋中,龙的战友们听到这话,眸中带上了几分肃杀的戾。

    “如果秦王政此时还活着,那么他一定还在蓝田县,也就是玉县。”

    “你可以随我去看一看。”

    龙手中捏得更紧:“当真可以?”

    飞荧胳膊被捏得生疼,但心中却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满怀喜悦。

    这样的反应!

    这样在预料之中的反应。

    这只说明了,这些人的精神状态,与我所料,与鞠先生所料是一致的。

    这些人的“神圣价值”,已经寄托在了秦王政的身上。

    他们是秦王政最忠实的根基,也会是秦王政最锋利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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