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朱翊钧也看出来了,申时行这份奏折,主流是拍大明的马屁,拍自己的马屁,什么中兴圣主,盛世开端,反正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想要表达的态度就一个,虽然我没有和您说的一样,但是我和您是一伙的。
高举双手,大喊:“陛下,别开火,自己人!”
提出来的理论,那叫一个深得朕心,朱翊钧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这味道有些熟悉,这不就是那些儒生吹捧大清康乾盛世的套路。
什么崇古,什么废宋儒,学汉儒,说白了就是一句话,陛下,你想让臣怎么做?
朱翊钧看了半天,简直再一次刷新了朱翊钧的下限,简直太不要脸了。可是自己还不能不接着,人家臣子是好心,人家说的也有道理。
自己还想着怎么用心学,怎么改儒学,简直太肤浅。
自己一个后世人,文艺复兴这样的大旗,居然没举起来,简直丢了穿越者的脸。看看人家大明的官僚,高举复兴古儒的大旗,玩着自己的套路。
“生姜还是老的辣,官员还是老的狡猾啊!”朱翊钧感叹了一句,伸手将申时行的奏折放到一边:“这个臭不要脸的劲头,朕,不如也!”
朱翊钧也不是傻子,他怎么会看不出来,申时行这么干,摆明了就是要把李贽一脚踢开。说白了就是抢夺话语权,这种操作简直如神来之笔。
如果真的让新儒学崛起,申时行他们这些人,早晚被扫进垃圾堆里面。
可是现在人家直接给你玩了一个崇古,直接把话语权抢夺过来。比起李贽,申时行他们这些人优势太大了,位高权重,门生故旧遍天下。
无论是出于巴结上官,还是出于尊师重道,你捏着鼻子也得认。
比起李贽的新儒学,朱翊钧相信,这个崇古学派,只要自己点头,估计瞬间就会成为大明的主流思想。什么理学心学,全都会被扫到垃圾堆里面。
当年汉武帝重用儒家,强盛一时的黄老学派在哪里?直接给打成方士了。
人家好好的道家学派,直接跑去摆摊算卦修仙得道了。墨家今何在?全都完蛋了,儒家在内斗上,在打击异己上,强的没边。
当然了,这也和儒家臭不要脸,无限跪舔有直接的关系。
从古至今,儒家都调整过多少次了?各种理论各种调整,统治者喜欢什么咱们就来什么。朱翊钧算是看明白了,你即便不想用也不行,捏着鼻子得用。
什么新儒学,玩蛋去,我们崇古派才是正道。
伸手拿起第二份奏折,这份奏折是内阁次辅余有丁的。
这份奏折也很绝,写的是孟子,大肆论述孟子的学说,直接讲的就是民贵论,至于君轻的论述,有没?没看到啊!
儒家连以德报怨都能给你曲解,何况一个君轻说。
从孟子的民贵说之中,直接衍生出了四民皆本,百姓皆为陛下百姓,陛下乃天子,代天牧狩,岂可将百姓分为高低贵贱?
百姓皆为陛下之百姓,自然要一视同仁,人与人之间不应该以身份划分,而是应该以他的思想和作为来划分,此乃孟子民贵说。
朱翊钧看着余有丁这篇长篇大论的学说,直接把李贽的四民皆本给打没了。这哪里是你的主张,这明明是孟子的学说。
至于有没有道理,朱翊钧不知道,反正余有丁的论述是长篇大论,有理有据有节。
放下余有丁的奏折,朱翊钧这一次拿起了方逢时的奏折。打开看了一眼,方逢时则是换了一个方向,大肆称赞荀子学说。
从人性本恶的主张里面,延伸出了天欲学说。
说白了就是人的欲望是天生的,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成年了要娶妻,此乃天地轮回的正道,即是天道,所以人之欲望便是天欲。
什么存天理灭人欲,简直就是异端邪说。
当然了,方逢时还提出了修养的问题,人为人,有欲望是可以的,但是不能以伤害他人来满足的自己的欲望,此乃恶欲。
方逢时将欲望分为善欲和恶欲两种,认为善欲当弘扬,恶语要通过后天的学习来遏制。
至于什么事善欲,什么是恶欲,陛下,这件事情您怎么看?
朱翊钧看着这份奏折,顿时无语了,你们这是要把李贽给踩死啊!申时行大肆抨击宋儒,推崇汉儒,开复古学派之先河。
余有丁直接捧臭脚,以复孟子学说为旗号,打的却是四民平等的牌,大拍自己这个天子的马屁,天子代天牧狩,焉能对百姓不一视同仁?
方逢时打着复荀子学说的旗号,直指存天理灭人欲的学说,大肆鼓吹天欲。将欲望一分为二,善欲当弘扬,恶欲当通过修身来摒弃。
至于何为善欲,何为恶语,那就得看什么欲望对大明的统治有利了。
朱翊钧把三分奏折放到了一边,心里面叹了一口气,这三个臭不要脸的。伸手拿起曾省吾的奏折,朱翊钧倒要看看最后这位说的是什么。
翻开曾省吾的奏折,朱翊钧看了一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是不给李贽活路啊!
曾省吾的奏折里面,写的内容也是非常不要脸的,他穿凿附会,直接把墨家的思想给拿过来了,第一条就是重视百工。
反正朱翊钧也不知道曾省吾怎么整理的,反正就是整理出了汉儒重百工。
在百工之后,曾省吾提出了依法治国的思想,认为有法可依是正确的,既然制定了法律,那么就要执行,如果法律不合时宜,可是修法,但是不能枉法。
这个实在是没法考证,法家的思想你怎么说,他也不能变成儒家的。
但是曾省吾依旧有办法,以礼治国乃是儒家主张的,那么失礼就是大罪,这个是普世价值。曾省吾主张将礼用律法的行事固定下来,并且颁行天下。
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但是朱翊钧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曾省吾真的弄出一个解释来。
四位大学士,申时行高举崇古大旗,弃宋儒,学汉儒,然后其他三位大学士,每个人都阐述了一个方面,使得崇古派的学说有了来源,有了考据。
当然了,这些思想都是朱翊钧注水,李贽总结的,现在都被这几个臭不要脸的给拿去了,然后还做出一副发扬光大的趋势。
从儒门需要变革直接变成了儒门本就是如此,只不过宋儒走歪路了。
一切都是宋儒的错,如果不是宋儒腐朽羸弱,大宋至于落得那般下场?北地沦于膻星,中原板荡,自东晋南渡五胡乱华之后,中原最大耻辱。
至于宋代的诗词,宋代的文化,宋代的经济,有吗?没看到。
反正大宋就是弱的一逼,没骨气,看看我们大明,看看我们太祖,双手重开大汉天,看看我们大明的天子,不和亲不割地不赔款。
天子都如此了,我们怎么能学腐朽羸弱的宋儒,我们得学汉儒,这才配得上圣明天子,这才配得上中兴盛世,快点来我崇古学派学汉儒吧!
将四份奏折放到一边,朱翊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世事无常啊!”感叹了一句,朱翊钧站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随后开口说道:“张鲸,摆驾坤宁宫,朕要去看看皇后。”
“是,皇爷!”张鲸恭敬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在前面引路。
税务司。
虽然这段时间外面吵得乱七八糟的,可是税务司却是京城里面少有的安稳衙门。一来税务司的大部分人手来自内厂,他们心里面有底气。
二来王用汲乃是天子近臣,最近又有加封大学士的风声出来,大家也安心不少。
三来税务司最近很忙,大家都在忙着上面交代下来的差事,没心思管其他的事情。
税务司班房内,王用汲翻看着手上的账册,在他的下首则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李彪。虽然已经等了很久了,可是李彪却没有丝毫着急的意思。
坐在那里安静的喝茶,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半晌,王用汲放下了手中的账册,看了一眼李彪,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心里面忍不住感叹,陛下内厂之中的人,当真是不凡啊!
不说其他的,单单是这份涵养,李彪比邢尚智不知道要强多少。
“让李大人久等了!”王用汲笑着说道:“不过已经整理清楚了,整个西郊,园子总共四十六家,户主也都核实清楚了。”
“寺庙总计一百二十四间,倒是道观却是没有啊!”
李彪听到王用汲这么说,便笑着说道:“王大人倒不用觉得诧异。”
“还请李大人赐教。”王用汲一愣,笑着问道。
“隆庆年间驱逐方士道士的事情,想必王大人也是有耳闻的吧?”见到王用汲点头,李彪这才继续道:“当初这西郊可是有不少道观的。”
“只不过后来全都被驱逐出去了,京城之中道观也不多。”
王用汲点头,嘉靖年间的旧事不提也罢,知道怎么回事就可以了:“咱们已经把通知发下去了,可是来的人可不多啊!”
“这些人还敢不把税务司放在眼里面?”李彪有些诧异的说道。
现在谁不知道税务司是什么衙门,谁不知道税务司的王用汲。在京城地面上,还有人敢不敢税务司面子?这倒让李彪好奇了。
“有恃无恐啊!”王用汲感叹了一句说道。
事实上凡是在西郊建园子的人,没一个好惹的,至于那些和尚寺庙,他们就更不好惹了。不过既然干了这个事情,那就自然要做这个事情了。
“武清伯家的园子可否派人来了?”李彪抬起头,看着王用汲,开口问道。
自从武清伯李伟死了时候,武清伯府的地位可以说一落千丈。家里面的生意被动内务府侵吞的很厉害,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太后还在,武清伯府堕落也堕落不到哪里去。
不过李彪清楚的知道,皇上单独嘱咐了王用汲,可以先用武清伯府开刀。既然事情陷入了僵局,那就自然要把武清伯府拉出来溜一圈。
“没有!”王用汲摇了摇头说道:“没人来。”
“那就从武清伯府开始吧!”李彪站起身子:“我回去调集人手,锦衣卫这些年虚弱的很,京城的人都快忘了锦衣卫三个字怎么写了。”
王用汲看着李彪,他没想到温文尔雅的李彪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那就有劳李大人了!”王用汲点了点头说道。
点齐人马,直奔西郊,一路上王用汲看着李彪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实在是李彪的举动太出格了,三百锦衣卫,你这是去剿匪吗?
虽然是去找武清伯府的麻烦的,可是也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吧!
武清伯府的清华园,在西郊非常有名,外面是一条十里长提,堤岸上栽种着柳树,地面上清一色的青石板,凉风习习,走在这里上面,暑气都散了不少。
一行人来到清华园的门口,清华园里面早就得到了消息,毕竟税务司和锦衣卫的动静真的不小。
王用汲刚想让人上去交涉,李彪就在一边发话了。
“园子里面的所有人全都集中起来,男的找一个院子压起来,女的找一个院子压起来。”李彪的语气很淡,但是话语却冷得让人发寒。
“进去之后,不可拿一物,谁敢拿园子里面的东西,哪怕是一颗石头,脑袋就不用要了。”
“现在进园子,凡是有不配合阻拦者,一律格杀勿论。”
这话一出,王用汲都吓了一跳,我们是连交涉的,不是来抄家的。不对,抄家也不是这个做派,这分明就是来抓反贼的。
李彪倒是很淡然,轻轻的一挥手:“动手吧!”
“督察队跟上,如有违反本官令者,杀无赦!”
听了李彪的话,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就冲了进去,门口拦着的武清伯府的家丁直接就被推到了一边。里面刚走出来的管家,还没等说话,直接就刀架在了脖子上,直接压到了一边。
这个时候王用汲也注意到了不同,在锦衣卫的后面有一群身穿黑衣冷着脸的。这些人虽然也穿着飞鱼服,但是却是黑的。
关键是那些锦衣卫都很怕他们,这些人难道就是督察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