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还下着雨,这才是仲春十分,打在脸上,打在身上,那雨水是相当冰凉的。
可受命出征的大顺军将士却一个个士气旺盛,如是身上被刷了一层精神buff,全都热血沸腾的。
无数道羡慕的眼神在盯着他们看,那些没被选中的顺军士兵眼睛都红了。
这回大军出击哪里是在打仗的吗?那纯粹是去收割战利品的。就他们所知道的,崇祯皇帝虽然带着一部分亲信大臣坐上了船,可更多的人还是乘坐马车。前后拖拉了数十里的长龙。
而且这天上落着雨水,郑军的枪炮都大打折扣,更让出击的顺军将士危险性大降。
“罗小子,真就不想报仇么?现下可是个大好机会。”郝摇旗打趣着罗虎。
这人资历比罗虎高,年龄更是当罗虎叔伯的,打趣这位大顺天子的爱将完全没压力。
罗虎心里翻着白眼,面上保持着冷肃,不带理会郝摇旗的。
都是李自成手下的战将,谁还不知道谁啊?
别看他们都是掌旗的出身,罗虎是少有威仪,全然一副名将之资;郝摇旗却打仗打老了,也打滑了,性情轻剽,作战勇猛之余,也是一身的流寇作习。
这郝摇旗就是在李自成面前都自由自在,少有一副恭谨模样。因为两人间不止是君臣,更是多年生死与共的老兄弟,这点上刘宗敏排第一位,下面的人也都有样学样。
而罗虎,那是孩儿营出身,孩儿营出身的人都能喊李自成‘爹’。早在他还未成年时候就已经在心中充满了对李自成的感激和仰慕,现如今自然就是毕恭毕敬。
一旁的张鼐只当自己没听到一个字,他也是孩儿营出身,更是大顺军中九个封侯者之一,论地位比郝摇旗更高。但在大顺军中,不是什么事儿都看爵位职位的。
就好比那高一功,高皇后的兄弟,只得了一个临朐男的封号,但高一功在大顺朝廷中的份量岂是一个男爵可衬托的?
不看李自成点将时候,都将郝摇旗排在了第一位么?
不过张鼐相信郝摇旗作为一个老将,眼睛不会看不到津门的,郑芝龙的船队抵到那儿已经多日,一两万兵马怎么可能只老老实实的盘踞在津门卫不动弹呢?
恐怕现在已有大军前去接应了。想要寻郑芝龙报仇,眼下的样子,的确不是没机会,但机会太渺茫。倒不如老老实实的去拿钱来的好!
张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手一挥,身后的号手立刻吹起了牛角号。呜呜的号角声中,上万顺军马兵打马向津门方向奔去。
雨水滴滴拉拉的下个不停,没用多久就把顺军马兵上下都给打湿了。身上的蓑衣似乎根本不起作用。
这场由小到大的雨水不仅给顺军带来了的麻烦,也给崇祯一行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他自己当然不会淋雨,随船的勋贵皇戚、文武大臣们也不会淋雨,但岸上的军兵和无数臣僚眷属呢?
泥泞之中,落队的人就更多了。还有一辆辆的马车,甚至是受伤的马骡,从通州到香河,从香河到武清,沿途路上,越接近津门,那拉后的人和马骡牲畜就越多。
一只只木箱被抛弃在路边,甚至直接被推进沟里。上好的绫罗绸缎,珍贵的古本善本,还有衣物,乃至是一些个首饰玩意儿,等等,都被丢的到处都是。
这就是逃难。
随身的物件只会越来越少。
不然,张家湾的那些个漕船怎么会那般珍贵呢?
如此就高兴坏了沿途路上的百姓了,能有发财的机会——对于他们而言,一件绸缎衣服都是笔大财,老天爷更赏脸的下起了雨来,这果然是新潮新气象啊。
大顺朝可是三年不征的,前明欠下的粮款更一笔勾销,压在京畿百姓心头的一座大山直接被掀翻了。三年不征更是能让他们大大的缓过一口气来。老天爷也赏脸的下起了雨,这说明什么?说明大顺朝是真的得了天命,大顺天子才是真龙天子。
大顺朝真的是大顺啊。
一句口头上的许诺和这一场非常及时的春雨,李自成就不自觉的收揽了整个京畿黔首的心。
可以说,李自成在京城的开局就是王炸。
但李自成的得意就是崇祯皇帝的失意了。南迁队伍里自然不可能有闲话传进他的耳朵里,可他自己又不是瞎子,雨水越下越大,崇祯自己也醒悟了来。
登基十七年里,因为天下频频大旱,他多少个日夜不得安寝?这些年为了求雨,他都不知道多少斋戒沐浴了多少回,给老天爷烧了多少炷香,但哪一次是如意的?
老天爷给脸下了一遭雨,崇祯帝能兴奋的多吃下一碗饭。
但现在呢?
自己前脚出了燕京城,老天爷后脚就下了场大雨。“大明真气运尽矣了么?”
由不得崇祯帝不胡思乱想,在如今这个时代,‘天命’两个字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力的。
但崇祯也明白,自己就算再没天命,去了金陵之后也要振作起精神来,守住那半壁江山。否则他日后没脸去见老朱家的列祖列宗啊。
作为一个帝王,哪怕是一个不合格的帝王,十七年职业生涯所赋予的经验,也让崇祯帝把目光已经从燕京城挪开,关注起了金陵,关注起了江南。
就在这赶去津门的路上,他已经发去密旨给金陵的史可法,还有凤阳的卢九德与黄得功,甚至还估摸起了崇明沈家与郑氏的关系。
郑军在关外的一系列对清战斗已经证明一支强有力的水军的巨大作用,沈家的沙船帮是现如今唯一能对郑氏水师牵制一二的存在。其实力远不是诚意伯刘孔昭(刘伯温后人)所提领的长江水师可比的。
这两者若是穿上了一条裤子,郑氏在南朝的影响力也就太巨大了些啊……
郑芝龙肯定想不到崇祯帝人还没彻底安全呢,就已经盘算起自己来了。当然,他就是真知道了,也不会有半点在以。横竖他与崇祯帝摊牌的时候也快到了。
到时候崇祯帝对他是爱是恨,郑芝龙都不会在乎,就更别说现在了。
这就跟派使臣向满清请罪的朝鲜王李倧一样,俺都无可奈何的把沈器远一伙给放了,你还能杀我吗?
就在大名帝都风雨飘摇的时候,数千里外的朝鲜汉城也发生了一场近乎于不流血的政变。
沈器远计划在二月里动手,因为去岁满清使人告知,准备安排王世子等第二次归省。这与当初的第一次归省可有不同,崇德五年(1640)朝鲜世子第一次归省,那他们自己千求百告满清才答应了的。这一次却是满清主动提出,加之满清从去岁冬季开始,也就是小皇帝继位之后,还主动削减了一部分朝鲜的岁贡,甚至还放回了之前被囚在沈阳的朝鲜‘罪臣’,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不在表明,满清对朝鲜的态度有变。
他们是想逐步把自己与朝鲜之间征服者和失败者的生硬关系纳入到传统的宗藩关系的轨道上来,归还质子、释放罪臣、减免岁贡、停止刷还女真人等政策,都为了最终目的的达成。
朝鲜君臣对之惊喜交加,不说别的,只是减免岁贡,就能叫他们大松一口气了。一时间朝堂上的亲清派势头大胜,让沈器远人等甚是不满。
沈器远的目的就是在王世子归省之前把一切搞定,省的多生出变故来。
就准备先邀请亲清派或是于朝堂上亲近金自点人等的文臣50余人赴宴,趁醉全部杀死,最后入宫废黜李倧。
在此之前,沈器远要先除掉训练大将具仁垕。他夜里派其麾下军官黄瀷、李元老去拜访具仁垕,实欲暗杀,具仁垕在其妾的劝告下,严阵以待,搜出了二人身上的匕首,于是黄、李二人转而声称他们是来告变的。具仁垕得报后,先与升平府院君金瑬商议,然后抓捕黄、李所供之内应金应铉、郑蘅,在敦化门前聚集士兵,准备擒拿逆党。沈器远闻讯后也率亲信军官入宫,欲趁机作乱,但因内应已被除掉,所以只能束手就擒。
这位青原府院君,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之处甚多。整个计划俨然就是当初铲除光海君计划的翻版。
最终自己倒霉不提,还连累了自己的家人亲故一起倒霉。
沈器远谋反事泄后,朝鲜朝野震惊,最震惊的当然莫过于李忠,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予待器远以心腹良友,而器远之包藏祸心,日夜谋上,梦寐之所未料也”。
沈器远本人则坚决否认黄瀷、李元老所揭发的逆谋,反将拥立怀恩君之谋转嫁到黄瀷头上,只承认他确实想在明朝大军到来时响应明军而已。
但这种狡辩如何能蒙混过关?李倧还假惺惺的念及沈器远的功劳,也想免其死罪,然后在金自点等其他朝臣的反对不得不下令将其凌迟处死。其同党权澺、李一元、郑蘅、李之龙、李绻、安五伦、蔡门亨、金硕男、金潗、金屹、申诇等人皆被下令处死。
但就在行刑时间的前日的下午,郑芝豹带引着一队水师战船出现在了仁川外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