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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体面与被体面

    冬十月十三,葬真宗文明章圣元孝皇帝于永定陵。

    翌日,诏令以皇太后生日为长宁节。

    这份诏书是由李杰亲自签发的,先前,钱惟演主动上奏的札子一直留中不发。

    直至今日,方才以特旨的形势发出。

    此一时,彼一时。

    以太后生日为长宁节,国朝确实唯有先例,但上书是上书,签发是签发。

    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有些东西可以给,但不能主动要。

    随着李杰的话语权越来越大,对于这种掺杂着礼仪性质的诏书,给了便给了,已然不影响大局。

    宝慈殿。

    室外的严寒丝毫没有影响到殿内,在几尊铜炉的作用下,殿内温暖如春,刘娥穿着一袭便服站在窗前,她现在的心情很是感慨。

    长宁节一事,她本已放弃,偏偏就在这时候,六哥忽然又直接下旨定下了此事。

    回想几个月前,再看看现在,当真是时移世易。

    “娘娘。”

    林氏捧着一件素色的凤氅走到近前,提醒道。

    “屋外严寒,请添衣。”

    刘娥微微点头,紧接着,林氏动作轻柔的将凤氅披在了她的肩上。

    “近几日,刘府中可有事发生?”

    自从放弃了掌权的心思,刘娥只觉如释重负,远离了繁杂的政务,她反而念起了旧。

    之前,她还想着不管刘从德刘从广的破事,但现在她的态度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到底是刘美的孩子,尤其是刘从广,几乎是刘娥看着长大的,甚至还在宫中养了一段时间。

    所以,刘娥还是狠不下那个心,一如她狠不下心悍然夺权。

    “府中一切都好,二郎每日都在府中读书,没有娘娘的吩咐,一步也没有踏出过家门。”

    “看书?”

    刘娥轻笑一声,眼中露出些许追忆之色。

    “这皮猴子要是能专心看书,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氏躬身道:“娘娘圣明,二郎确实是看书,只是看得不是圣贤书,而是杂书和话本。”

    话本大致和后世的类似,语言文字比较口语化,相对比较通俗,只要识字,基本可以无障碍的阅览。

    通俗易懂,故事又足够精彩,外加凋版技术的革新,话本有了生存的土壤,深受乐子人的喜欢。

    好巧不巧,刘从广就是乐子人,而且是高级乐子人。

    以前,他都是去勾栏,亲自找人排练,当面演绎话本中的故事。

    现在嘛,被大娘娘禁足了,他只能看看文字版,聊以慰藉。

    “下午你跑一趟吧,告诉二郎,他的禁令解除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如果日后他在不知收敛,那便不是禁令的事了。”

    刘从广能够遵守禁令几个月,已经令刘娥刮目相看,现在也是时候解封了。

    不然的话,她怕刘从广会被逼疯。

    刘府也就那几亩地,天天呆在家里,确实有点枯燥。

    “是。”

    林氏虽然心中惊讶不已,但面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娘娘到底是心软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二郎(刘从广)小时候,娘娘多喜欢二郎,用一句话形容,不似母子,胜似母子。

    另外,以娘娘和太尉(刘美)的渊源,也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最后,大郎和二郎都是越国夫人钱氏的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钱氏可是钱惟演的亲妹妹。

    有这层关系在,娘娘不可能全然不管的。

    先前那些话,不过是气话。

    众所周知,气话是不能当真的。

    ……

    ……

    ……

    冯府。

    砰!

    “欺吾太甚!”

    昔日备受宠爱的砚台,如今不过是冯拯发泄的工具之一。

    “吕家小儿!”

    “气煞我也!”

    砰!

    砰!

    冯拯又一连摔了两件玩物,精美的瓷器,价值千金的青瓷,瞬间变成了一堆碎片。

    他是显德五年(周世宗柴荣)生人,吕夷简是太平兴国三年(宋太宗)生人。

    两人相差二十岁,冯拯这句‘吕家小儿’也不算夸大。

    毕竟,他们确实不是一辈人,冯拯和寇准、李沆、王旦他们才是一辈人。

    冯拯万万没想到,吕家小儿竟然暗中搜集了他的黑料,并且以此逼迫他自请致仕。

    简直是不当人子!

    吕夷简不讲武德!

    他,冯拯,六十多岁的老人,为国朝兢兢业业数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临致仕(退休)的年纪了,却被一个小辈背刺!

    不可一世的寇准都被他给斗倒了,现在却栽在一个小辈手中。

    这让冯拯如何忍得?

    此刻,冯拯的胸中满是怒气,就像是一颗随时会爆的炸药桶。

    他就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唉。”

    半晌,冯拯倏地瘫在了椅子上,看着遍地狼藉的书房,他情不自禁的捂住了胸口。

    疼!

    好疼!

    多好的物件啊,自己怎么就砸了呢?

    都怪吕家小儿!

    念及至此,冯拯眉头一挑,心中怒潮又起。

    但很快,他就颓然的靠在了椅背上。

    那些黑料,太致命了啊!

    他投鼠忌器,压根就不敢和吕夷简正面硬刚。

    另外,吕夷简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不出意外,起码还能在朝堂上活跃十几二十年。

    二十年后,自己怕是骨头渣子都没了。

    自己拿什么跟人家斗?

    “吕文穆(吕蒙正),你吕氏当真是代代皆有才人出啊。”

    说这番话时,冯拯的语气是愤怒中夹杂着几分羡慕。

    东来吕氏,确实人才辈出。

    上一辈是吕蒙正,这一辈是吕夷简,下一辈虽然还未成长起来,但吕夷简的几个儿子皆是人中龙凤。

    身负东来吕氏的名头,上面有了吕夷简护着,他们想不成才,都难。

    “唉。”

    想到这里,冯拯又是一叹。

    明里暗里都斗不过,留给他的只剩下一条路。

    上表致仕!

    致仕的话,他还能留点体面,若是他继续赖在中书不走,等到吕夷简帮他体面。

    那时,场面可就难看了。

    不仅一辈子的名声得搭进去,他自己本人以及宗族,估计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虽然国朝……(防和谐)鲜有问斩士大夫的例子,但落职什么的,远比杀人要痛苦。

    尤其是他这种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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