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苦笑一声,岔开话题道:“说到年关将至,半月之后,季常先生当能与令弟阖家团圆了。”
不料马良却摇头道:“恐怕不成。幼常(马谡字)前月来信,说是南中的庲降都督邓方身体抱恙,豪强异族蠢蠢欲动。当此之际,他身为越巂郡太守,绝对不可擅离职守。”
“南中要乱了么?”姜维微微皱眉,心中起了嘀咕,史载南中叛乱起于刘备去世后,大约是在两年以后,如何按照马谡信中描述,南中此时就已经波谲云诡了?
马良见他神状,忙解释道:“南中便是这样,豪族夷民不识教化,卑鄙贪利,动辄反叛,真可谓无一月不叛,无一日不乱,总算都督邓方轻财果壮,诸郡长官多加安抚,朝廷这才能以少御多,堪堪将局面维持平衡。”
“原来如此……”姜维微微颔首,心中却已悄然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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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得了马良的提醒,姜维也知年关将至,各部公署官吏都盼着循例休假,此时却是并非办理公务的好时机,于是沉下心来休整,一切等年后再说。
除了公事,他还有很多私事要办。
接下来这几日,他几乎每日上午都要去探望张苞,检查他的饮食药方;下午时分,便会去教导刘禅、马承武艺。有了他亲自督导,刘禅再不敢偷懒,每日挥汗如雨不提。
他还趁隙探望了将军黄忠之墓。两人毕竟有一段传艺的香火情谊,于情于理,都当时常探望。
今日是他头一次拜祭,为显郑重其事,带足了枣脯祭品。
等他赶到时,但见坟墓四周有新留的足印,坟头上添有新土,墓碑前有酒食纸钱;不远处立有一只箭靶,箭靶正中留下三个口被射击过的洞眼。
只粗粗一思索,姜维便知,必定是得蒙黄老将军传艺的同伴们,赶在他之前来祭拜过了。
他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心中默念道:“老将军生前轰轰烈烈,恩义广布,我河洛社诸人德蒙将军授艺之恩,自不能让将军在身后落得个冷冷清清,无人眷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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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时,他又拜访了几位长辈亲朋,这第一个,便是师父赵云。
赵氏府邸,赵云盘膝而坐,听着姜维将西行之事娓娓道来,不时发出阵阵赞叹。
西行之事,他已经听长子赵统详细说过,但此番听着姜维站在指挥者的角度再度道来,却是别有一番风景。
及至听到他凭借枪、剑、弓三门本事在西海草原败尽羌胡豪杰时,赵云再忍不住,请捋长须,大笑道:
“五虎绝技,伯约你得其三,这真是天大的机缘啊。”
夸赞之余,他下意识放眼往右侧打量望去,正见赵统、赵广两位爱子恭立随侍,竖耳倾听。
赵统虽比赵广大上几岁,但平日里两人都是少年模样,神态上也没什么差别;但此番西行归来,赵统背脊挺拔、眼神坚毅,比之胞弟已经明显有了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这大抵便是从军历练带来的好处,他也因为此行军功,得以到中军出任将佐。
赵云沉思了一会儿,忽发声问道:“听闻伯约正奉主公之命组建新军?”
“确有其事。”
赵云缓缓颔首,言道:“中军新军之营盘、辎重、兵丁诸事,皆由老夫调度,伯约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来,若老夫力所能及,定当帮你办妥。”
姜维大喜,拜谢道:“如此,谢过师父!”
赵云又一指赵广,道:“广儿过完年便十六岁了,身为男儿也当历练一番。伯约既要领军,可否将广儿收在帐下听用?”
说罢,朝着赵广使了个眼色。
赵广会意,行到姜维跟前,抱拳躬身道:“今后还请师兄多多指教。”
姜维见状更喜。
他满以为赵云会效仿张飞,安排一个儿子从武,一个儿子从文,所以在搭建新军框架时根本未将赵广计算在内,不想今日赵云竟然主动提出。
说起来,赵广是自己的师弟,又是河洛社的成员,若他愿意出手襄助,自当是再好不过之事了。
姜维忙将赵广扶起,笑道:“此事大妙,若由师弟助阵,纵使马忠、张翼不至,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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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他终于抽出空,来到城南军器监工坊探访马钧。
军器监乃军机要地,四周有大量官兵布防戒严。姜维也是在请守卫官兵进入通报后,才由马钧亲自领入。
暌违大半年之久,两人甫一见面,就大笑着拥抱起来。
放眼打量,但见马钧明显比任五经博士时瘦了许多,但观其面上红光满面,眼中神采奕奕,却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其实说来也难怪,他本就是痴迷于工道,此番朝廷拨付一众技术高超的工匠属员任其差遣,又有数不尽的木料机关供其钻研,自是乐而忘返,难怪要从繁华的锦里搬出,吃住都在偌大的军器监工坊之中。
马钧一边将姜维引入工坊,一边介绍自己入职以后的种种。
原来,大司马府兵曹掾一职,主掌朝廷兵事器械,但他因献绫织机而受封此职,故而他的前三个月一直在帮助朝廷制造、推广新式绫织机,等到教会足够人手,他便按着姜维临行前的吩咐,开始着手研究连弩、攻城器械和改良垦殖农具。
说话间,两人就已走到军器监工坊,但见这间屋舍占地颇广,内中成品、半成品状的器械琳琅满目,俯仰皆是。
这种杂乱无章、木屑混合铁片的景象瞧得姜维直皱眉,但观马钧却是喜形于色,仿佛见到了全天下最美妙的景观一般。
只见他走到一处架子上,取了一架弩机模样的武器,递于姜维。
“诸……诸葛连弩,终……终于还是做好了。”
姜维接过,左右打量一番,但见此物外观与上回在诸葛亮府上所见差不多,只是实物的型号较之模型更大上几分,外貌更为精巧,因实物是以木为框,以铁为骨,拿在手中颇有些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