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整兵回到天水,见冀城之下一座新营帐拔地而起,营帐内锣鼓喧嚣,喊杀震天,营门外堆着数十座大车,造型各异。
马岱见了,忧心更甚,皱眉暗忖道:「大车乃旧时器物,不堪重用,还会拖累行军,当今战阵上早以难觅踪影,丞相命人造这许多大车,岂非白费功夫?」
两人进账拜见,马岱先单膝跪地,抱拳道:「未能取下陇西郡,请丞相治罪。」
诸葛亮宽慰道:「陇西郡已是笼中之鸟,落城只在早晚,马将军不必自责,吾请你前来,是有另一桩大事。」
他口中的另一桩大事,自然就是明日推演军阵一事,这事马岱已从姜维口中得知,当即应下。
翌日,马岱与突骑营将士用罢早膳,姜维来请,说丞相已经准备就绪,请他出兵。
马岱旋即领兵抵达指定地点,环顾四周,但见此处地势开阔,视野毫无遮掩,不远处,立有一座高台,诸葛亮羽扇纶巾,安坐其上,在他身前,汉军步卒摆开阵势,严阵以待。
马岱见了,不由更为讶异:「丞相军阵以步兵为主,择平原与我决战,岂非托大?」
姜维笑答:「托大与否,试过便知。」
马岱又问起丞相军阵有多少人数,姜维答曰,有步卒三千人。
马岱闻言更惊,暗忖道:「以三千步卒对阵我两千铁骑,又是在平原之上,此举与送死何异?不行,我定要让铁骑劲弩让丞相打消亲自指挥的主意!」
怀着满腹不忿,马岱四下纵马飞奔,一一检查将士兵甲器械。
因是推演,双方将士们须将长枪、箭支去尖,只留棍身,以木刀木剑替换真的短兵,以防伤人,枪头箭杆上点有石灰,被沾上石灰者,按约判定受伤,须得自行离队。
待双方准备完毕,高台上擂鼓催战之声忽得响起。
马岱猿臂高举,喝道:「兄弟们,随某冲锋!」
他弓背提枪,紧夹马腹,如离弦之箭急速冲出,身后二千骑队,亦纵马奔腾,紧随其后。
两阵原本隔步,骑队速度渐起,不过数十息,便已进入一百步范围,汉军阵前步卒举起弓箭,齐刷刷射出一波箭雨。
这一波箭雨隔了老远射出,零零散散落在骑阵中,中箭者不过寥寥。
马岱见了直摇头,自古军阵对决,弓兵多列于两翼射击骚扰,哪有列于阵前直面骑兵冲锋的?
再余步,汉军弓兵抽箭搭弓,倾泻出第二波攻势。
这一波因离得近了,有百数十骑「中箭」,身上沾染了石灰,但这些骑手只如溅起的浪花,丝毫不阻骑势,骑队轰踏如巨浪,片刻不停,转瞬已冲到步阵二十余步外。
自古以来,哪有什么步卒可以抵挡全速冲击的骑队?马岱目中精光爆射,心道:「看你们如何应对!」
汉军步阵之中,弓兵二轮射罢,忽得齐刷刷掉头后退,在其身后,现出一座座高约半人、绵延百步的拒马鹿角,角阵紧紧护住步阵锋线,拒马之后,无数手持竹枪的步卒高举竹枪,努力将枪头探出拒马阵外。
拒马鹿角乃是骑兵冲锋路上的克星,稍有不慎,马匹就要擦伤挂彩,严重者更会被牙尖贯穿脖颈,登时毙命,马岱见状大惊,急忙勒令停下。
眼前的拒马鹿角皆被去了尖角,即便如此,也吓得骑手们心惊肉跳,冷汗迸流,忙不迭提缰控马。也就是羌氐骑手自小长于马背,深习马性,急切之间竟然真的贴着拒马停下,战马被勒得吃痛,「唏律律」之嘶吼声大响。
就在这时,拒马鹿角后的竹枪兵蓦然而动,竹枪长约丈八,隔着拒马也能捅到骑手,不少羌骑胸口中「枪」,染上白白一点
。
混乱之中,鹿角间隙又滚出数百左手持盾牌,右手持钩镰的汉兵,跃跃越试,作势要滚入骑阵中。
这一番变故,突骑营败像立显。
忽闻高台上「铛铛铛——」鸣金之声顿时大起,不多时,姜维快马奔至,喝道:
「马兄,这一局,丞相判步军胜,你可服气?」
马岱见状暗叹了口气,他知道骑队一旦失去速度,又被步卒缠上,那便是失了机动,无论如何都是有败无胜了,但他心中兀自不服气,嘴硬道:
「这一局丞相以弓兵为饵,诱某来攻,某是败在丞相智谋之下,而非战阵之上!」
麾下杨千万亦哇哇大叫道:「姜兄弟,这太也不公平,我等不察步阵中藏有拒马鹿角,这才吃了大亏!不行不行,俺老杨十成本身不及发挥出一成,无论如何,俺都要再战一场!」
姜维闻言大笑道:「丞相早知尔等不服,许尔等再冲一阵!」
杨千万狠狠道:「好!且看俺老杨扳回这一城!」
马岱拉住杨千万,低声吩咐道:「既知阵前有拒马鹿角,一会儿骑队势起,你我各引一队,绕至步阵左右两翼冲击。」
杨千万点头道:「合该如此。」
两人当下各自上马,呵斥着手下渐渐退回原处。
不多时,「咚咚咚咚」擂鼓催战之声再起,马岱高呼一声,再一次发起冲锋。
这一次,突骑营有了经验,冒着箭雨侵袭,飞奔至距步阵百余步,倏忽如大鹏展翅一般分作两列,一列由马岱统帅,疾扑步阵右翼,另一列则由杨千万引领,冲击步阵左翼,步阵布置于阵前的拒马鹿角登时失去作用,战场形势顿时为止一变化。
马岱目视高台,暗道:「这下看你如何防备!」
高台之上,诸葛亮不为所动,一把令旗挥舞招展,步阵之中烟尘大起,人员、器械随之轮动,阵型亦随之一变。
却说杨千万部出其不意绕到步阵左翼,呵斥着部下将马速提振到最快,正要当先插入,左翼汉军忽然后退,战线冒出数十座大车,大车横停,车与车之间留出空隙,仅留一人一马可通行。
杨千万部已经起势,根本来不及减速调整,前排骑手被后面的骑手推搡挤压,不住被挤入大车之间的缝隙。
大车后,无数长短兵手严阵以待,将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一一「绞杀」。
又有数十名竹枪兵跳上大车,在盾牌手保护下,击刺车外的骑手,骑队被分割得十分细碎,不成建制,除了后排的骑手还能及时掉头,前排骑士想要退却已是不能,只能面临被步卒逐一收割的下场,便是杨千万自己,也被竹枪一杆扫落下马,束手就擒。
马岱留了个心眼,慢了杨千万一步,此刻远远瞧见杨千万部惨状,正恨得牙痒,又见步阵右翼出现数十辆大车,情知不好对付,只得号令余步外缓下马速。
步阵密集,马岱遂下令骑手们取出弓箭,往步阵中射击。
谁知大车上架起一块块高过人头的木板,将飞来羽箭尽数挡落。
诸葛亮令旗再转,前排弓手已经绕至右翼,趁着骑队拉弓搭弦停顿之际,开始射箭还击。
步弓的射程和准度皆优于骑弓,弓手们倚靠大车为盾,后顾无忧,只管瞄准射击,互射数轮,骑队当即折了不少人马。
马岱见状大急,忙引兵后撤,稍作整备,方向再变,这一次是冲着步阵后排而去。
终究是将门之后,此刻他身为猎手的本能彻底觉醒,骑队在他统领之下,恍如饥渴的狼群,绕着猎物不住绕圈试探,一俟猎物露出破绽,便要扑上前将之撕裂。
而步阵随着诸葛亮不断挥舞的令旗,旋即做
出后排变前排,前排变后排之转换,诸葛亮注视马岱骑队跑动的方位,以令旗牵引步卒实时推动大车,调整位置。
巨大的步阵中,每一名士卒之岗位、每一部器械之位置都已变了数番,而在马岱看来,步阵恍如如立地生根一般岿然不动,无懈可击,他引骑队转了数圈,前后佯攻数次,竟是抓不住一丝破绽。
此时,马岱终于明白过来,这一阵他除了远遁逃命,再无他法,想要求胜,已是断无可能了。
想到这儿,马岱抬眼去望步阵中的高台,但见诸葛亮羽扇纶巾,沉静如水。
「莫非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又经过一阵紧张对峙,马岱终于决定放弃抵抗,他拍马赶到诸葛亮身前,深深下拜道:
「岱今日方知丞相天纵奇才,败得心服口服矣……敢问丞相,方才那步阵,便是八阵图么?」
姜维从旁大笑道:「马兄却是小看丞相了,今日推演者,不过八阵中的一阵,曰破骑之阵,且今日因推演之故,未免伤人,丞相其实藏了一手,并未使用弩车、连弩等精妙器械。」
马岱面色更惭,抱拳道:「谢丞相手下留情。」
姜维见了,不由莞尔一笑,旁人或许不得八阵图法,他却是知之甚详,早在蜀中时,诸葛亮便曾邀请他入府研商八阵图——那时还只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
平南以来,诸葛亮惊艳于鸳鸯阵法,常邀他在身边备咨,并对原有八阵图法删繁就简,取精用宏。
而今之八阵图,是诸葛亮糅合古今优秀战法,推陈出新,将远程器械,车辆,障碍物与军阵相结合之作。
今日所演,不过八阵中针对骑兵的一个小阵。
其实以车阵对抗骑兵,并非诸葛亮首创,前汉窦宪,李陵在对抗匈奴骑兵时就采取了类似的战术,但他们更多停留在战术层面,使用的还是传统战法,车阵只是临时设置。
而八阵图除了能克制骑兵之外,面对轻重步兵,长短弓弩兵,器械部队、盾牌朴刀手、斧兵、长枪兵、弓弩骑兵等诸兵种,皆设有针对性克制手段,诸葛亮取先人智慧,将远程器械,车辆,障碍物与军阵相结合,改进了传统的八阵,使步兵军阵更加立体强大,同时更能对骑兵造成严重威胁。
这几日,马岱、马谡、张嶷、高翔诸将征伐于外,诸葛亮推演八阵图法于内,姜维全程跟随,深感其恢弘,叹曰:
「以器械结阵,发挥武器特长,强化军阵,威胁骑兵,当此之世,也唯有丞相这般胸有文韬武略,腹藏机关锦绣之人,放能将春秋古法推陈出新,为千年兵家学说再添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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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缓步走下高台,轻摇羽扇,对着马岱笑道:
「今日也正要感谢于你,助我印证心中‘若贼骑左右来至,徒从行以战者,陟岭不便,宜以车蒙陈而待之,地狭者,以锯齿而待之"之设想,吾持此阵,可破关中虎豹骑。」
姜维与马岱齐齐抱拳,道:「恭喜丞相!」
诸葛亮转向姜维,轻笑道:「伯约均田之策,引三郡军民戒心尽去,翘首以望,所荐尹赏、梁绪、梁虔三人,能衷心任事,不辞辛劳,如此,吾方能卸下杂事,潜心研究,终在大战之前,得出此法,说起来,还是沾了伯约之光。」
姜维忙称不敢。
说话间,忽有一阵大风刮来,吹得诸人衣决飘飘,临空欲起,姜维心中忽想起汉高祖昔日「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之歌谣。
大风之下,诸葛亮霍然转身,凛然道:「我军西出祁山已有十数日,长安应已知我军动向,不日将至……传令,着陇西各郡以小部兵马扎住,各部大军即刻归拢,往街亭布阵
待防……八阵既成,自今行师,庶不覆败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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