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呼厨泉立于本阵之中仔细观战,不觉间,额头已然紧紧蹙起。
汉军的装备实在太过精良,匈奴骑兵的刀枪刺砍过去,汉军以铁盾抵挡,难伤根本,也有躲避不及的,用身上甲胄生生挨了几遭,但结果大抵都如隔靴搔痒,完全奈何不了分毫。
远远看去,匈奴骑队虽将汉骑紧紧围住,但进展极缓,只如浪打礁石一般慵懒无力,甚至随着时光的拖延,围剿的优势渐渐消弭。
「汉骑如此强横,乌留珠这万余人马确实拿他不下……唉,也不知曲备的回援走到哪里了……」
呼厨泉暗自心焦,忽闻「嗒嗒嗒」之声传来,小丘一侧马蹄翻飞,似乎有一支彪骑正快速接近,不由又惊又喜,拍着大腿道:
「哈哈,来得正……正……」
他循着声音传来处去瞧,只一眼,忽变得瞠目结舌,愣在原地,口中那「正好」的「好」字却是如论如何说不出了。
只见小丘后方转出一支千人规模的骑队,俱是一身玄甲,当先一员虎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倒提一支丈八长短的蛇矛,杀气腾腾,朝着匈奴本阵汹涌驰来。
「呼厨泉受死!」
声若惊雷,恍如震在胸口心间,激得人要吐血,马踏连连,逼迫地匈奴骑兵情不自禁向后倒退。
一连串的意外打击,众人只觉心脏漏跳了一拍,几乎忘了反应。
「嘭」的一声响,恍如巨石落入湖面,瞬间撕开沉静,这支骑队势若下山的猛虎,硬生生地砸入匈奴本阵,当先那员猛将手气矛落,挡者披靡,匈奴骑手好似待宰得羊群,随手便被击杀倒地,痛苦呻吟。
「张……张飞!」
呼厨泉终于反应过来!
眼见敌将那黝黑的面庞越来越来,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正向着自己招手,心底的恐怖油然升起,他再顾不得战局,慌乱地调转马头,也顾不得方位,只朝着反方向夺命狂奔,身旁有数百亲信见状,也是转身飞驰,相随而去。
他这一退,四周的匈奴骑士登时斗志全无,狂呼乱叫,随手丢弃兵刃,纷纷作叫兽散去。
张飞冷笑一声,并不去追赶,径直来到象征单于身份的大纛下,挥出一矛,将之拦腰刺断,暴喝道:
「呼厨泉已死!跟着俺一边念,一边杀!」
倏忽转向,张飞双腿猛夹,一马当先,直扑乌留珠所在方位。
他身后千余汉骑紧随其后,奔驰之余,凛然呼喊。
「呼厨泉已死!」
「呼厨泉已死!」
决战正中,乌留珠原正领军与姜维部作殊死搏杀,忽被后方异动惊扰,回身来望,单于大纛已然陷落,另有一股剽悍的汉骑正飞奔赶来夹击,再过数百步就要撞上。
他久历战事,知道这已是必败之局,一股绝望的气息刹那间弥漫全身。
其时已经有不少人察觉到异样,纷纷向他靠拢,有人不可置信地问道:
「部帅,我们真的败了吗?」
「败了,败了……」
乌留珠目光有礼,气息低沉,萧索之意一览无遗。
一日之前,还是匈奴占尽优势,不想一夜过后,竟出现全军覆没的局面,他绞尽脑汁,实在不知问题出在那里。
此时两军交错厮杀在一起,想要临阵逃脱,已无可能,乌留珠满怀不甘,却也只得化作一声长长叹息。
随着张飞虎骑加入战团,陇西铁骑再生新力,骤然发威,两部联手夹击,匈奴骑阵魂飞天下,斗志全消,顷刻之间败下阵来,乌留珠死战不退,被韩德觑准机会,一枪刺于马下。
余者要么
跪地投降,要么各凭运气,四下逃散。
这一场决定汉匈气运的决胜之战,终以汉胜匈败的结尾收场。
*****
趁着大战方歇,徐庶已飘然归阵,指挥者众人抓紧时间处理伤口,吃些干粮。
姜维来到张飞身前,抱拳谢了一声,奉上一片肉干,略带捉狭的语气道:
「岳父破了呼厨泉本阵,不去追杀,却来解围,那击杀呼厨泉的功劳,怕就要落入马将军手里了。」
张飞嚼了两口,摇头道:「俺只想尽快破去匈奴,好赶去救援兄长,这些虚名,让便让了。」
说到这里,他停下咀嚼,似乎有所思忖。
「只可惜,此番赌约结束,想那马孟起胸口的一口气,怕是也要尽了。」
姜维大惊,忙问道:「岳父这是何意?」
张飞就着水囊咕噜噜灌下一大口水,长长吐了口浊气,方沉声道:
「听闻马孟起年少时争强好勇,卧雪爬冰,落有病根,年长之后,家逢大难,积郁成疾,他自感命途不顺,终日杯不离手,酗酒买醉,身子骨早已被掏空了,说他一句病入膏肓,那也不是虚言。」
「马将军病入膏肓,岳父何以得知?」
张飞冷哼一声,说道:「昔日葭萌关下,俺与他激斗一日一夜,酣畅淋漓,痛快之至!他的本事,俺自是一清二楚的。但此番征讨匈奴,俺观他临阵出枪,虽还有七八分当年模样,却也巅峰难再……」
他顿了一顿,瞧了姜维一眼,接着说道:
「伯约你是知道的,武人自有武人的限度,孟起这家伙今年不过四十七八岁,比俺还小了好几岁,俺尚能与你这年轻人放开手脚大战一百回合,他却每战之后必气喘吁吁,沉睡不醒,故在俺看来,他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不愿示弱于人罢了。」
姜维听到这里,相应的回忆片段纷纷涌上心间——
自与相识以来,他确实酒不离手,面上经常浮现病态的嫣红色,有时候咳嗽起来,会持续良久,如果张飞所言不虚,那此番北伐,马超每一次冲锋陷阵,都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昔日南下投汉,阳平关前遇参狼羌人阻挠,是马将军力排众议,执意出兵,救了我一家老小;出使西羌时,他更毫无保留,将绝技出手法倾囊相授。马将军待我,可谓厚矣。」
姜维对马超心怀感激,此刻闻见他身体有恙,不免有些担忧,幽幽叹了一声,心道:
「此战之后,无论如何都要劝说马将军解甲归田,好生将养身体。」
他匆匆吃了
两口肉干,抬眼去望张飞,见张飞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一愣,心道:
「以前从不见岳父这么关心旁人,不想马将军在岳父心中倒是甚有分量。」
转念又一想,忽得悟道:
「是了,定是两人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此乃大丈夫之间的契阔。」
时两人各怀心事,相顾无言,蒙头用膳,姜维忽又想到张飞与马超频繁打赌一事,脱口问道:
「此前岳父数番向马将军邀下赌约,一直平分秋色,不分胜负,莫不是岳父是想借着赌约,激发马将军斗志?」
张飞闻言,虎躯一震,回身打量好一阵,方沉声道:
「旁人都说你小子有一百个心眼,俺原本不信,今日倒是有些信了!」
话刚说完,他已将最后一口肉干吞入腹中,起身拍了拍屁股,扭身便走。
「也歇够了,走吧,俺们杀去浮山,大哥和孔明还等着呢!」
******
却说呼厨泉临阵脱逃,行不出数里路,忽有一彪军
马斜刺里杀出,当先一将,狮盔兽带,白袍银铠,直挺挺闯进匈奴残阵。
「是马超,是马超啊!」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马超威震西陲,其武勇便是在匈奴地界,也多有传颂,此番凭空杀出,匈奴人两股战战,油然生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之感。
虎头湛金枪势大力沉,马超长驱直入,三两下便将呼厨泉身边的护卫扫落马下。
呼厨泉还待再逃,马超运起劲道,长枪凌空横扫,正中胸口,呼厨泉胸骨俱裂,剧痛之下,晕死过去。
许是这一枪太过用力,牵动肺腑,又许是赌约得胜,心情激荡,马超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旁将士上前探视,他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一指呼厨泉瘫软的身子,吩咐道:
「绑起来!」
等到残局处置完毕,马家骑队继续启程,来到大道之上,他们将在这里汇合张飞、姜维二部,赶赴浮山,救驾勤王。
也不知等了多久,远处依稀现出人影踪迹,一队骑兵排成一字长蛇,迤逦而来。
三月的山风乍暖还寒,吹得马超面庞忽红忽白,他一双含威凤眼牢牢盯住骑队最前的一点黑影,嘴角已然止不住得上扬。
「张翼德,这一局,却是我马孟起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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