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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祸兮福兮

    距离潼关数里之外一处小丘上,曹丕面色苍白,紧了紧华贵但却沾了污渍的狐裘大氅,炽热的双眼死死盯着紧闭的潼关门户,牙关紧咬,默然不语。

    他的身后,大将曹仁、谋士蒋济拱卫左右。

    小丘再往后数里,有一片绵延十里的繁忙工事,却是刚刚从东吴战事中脱身、并一路急行军赶回此地的中路大军和部分西路大军,眼下正在徐晃、蒋济的主持下修建住宿的营寨。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关陇的晚风刺骨冰冷,这令曹丕不时捂唇咳嗽,蒋济关心深切,劝道:

    「夜深露寒,陛下万金之躯,宜多保重,尚书已在赶来途中,不刻将至,不如回帐中等候。」

    原来在孙权点头放任魏军离开后,曹丕忧心关中战事,下令大军直接开到潼关附近,并未按照计划,先行转回洛阳休整,这让候在洛阳的留守重臣司马懿等了个空,只能在接到传令后星夜赶来,总算两地间隔不远,算算时辰,应快到达。

    曹丕毫不理会蒋济之请,只瞧着漆黑的潼关城头,忽然问道:

    「子通,你说长安可还在么?」

    这已经是陛下第三次发问了,蒋济沉默片刻,再一次答道:

    「自潼关陷落,关中消息隔绝,对此臣实不知……」

    闻言,曹丕有气无力骂道:「废物!」

    蒋济是曹丕极为亲信的几位重臣之一,平素里多客客气气,一句重话也没,今日一句「废物」,算是极为难听的辱骂了。

    但蒋济却只微微一叹,殊无怨恨。

    他太能理解曹丕心中的懊恼与愤怒,数月之前,他尽起国中精锐,亲征伐吴,耗费钱粮无数,最终却落得一个割地求和、腹背受敌的局面,但凡有血性之人都没法接受这个结局,遑论这位一向主张征伐,渴望早日实现统一山河的骄傲帝王。

    可恨的是刘备阴险,故意放出益州南中大乱的消息,诱导陛下亲征;还须恨孙权狠辣,生生在割走襄阳、合肥等几处要地后,才答应罢兵议和,放任大军离开,平白让蜀军在关中肆无忌惮,尽情蹂躏。

    月明星稀,寒风刺骨,三人各有所思,小丘重归于平静。

    也不知等了多久,伴随着传令兵高呼「尚书令到」,大氅覆身的司马懿疾驰如飞,翻然下马,还不及见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

    「陛下!陛下!你可算回来了!」

    悄然转身,曹丕也不寒暄,只瞪着一双眼,吐出一句话,那是他今日问了四次,却尚未得到答复的问题:

    「仲达,你说长安可还在么?」

    司马懿仿佛不曾听闻,只头捣如蒜,自顾自泣道:

    「陛下临行前,授臣以稳固朝政之职,臣却不能阻挡蜀贼北上,以致丢土丧师,关中蒙尘,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赐死!」

    曹丕大怒,一脚踢翻面前之人,执鞭怒骂道:

    「朕非要问罪于你,而是问你长安在与不在!还不速速答来!」

    挨了一脚,司马懿翻到在地,见到曹丕面含薄怒,嘴角生疮,余光去望蒋济,见他不停在使眼色,一个激灵,旋即读懂了面前之人的心思——

    陛下这是忧心战事,怒极攻心,迷了心智了!

    现在的陛下没有任何追究责任的想法,只一门心思想要夺回关中,将损失降到最低!

    当下,司马懿一骨碌站起身子,斩钉截铁道:

    「虽商旅断绝,消息不通,但臣以为,长安必定还在我军手中!」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曹丕急切问道:「何以见得?」

    司马懿伸手一指潼关

    ,缓缓说道:

    「陛下可知,刘备派来镇守潼关的守将名叫关平,原是无名小辈耳……」

    话还没说完,曹仁忽打断道:「关平乃关云长长子,随父征战多年,尽得真传,某与他多有交手,绝非尚书口称的无名小辈。」

    司马懿道:「比起刘备麾下名将如云,称关平一声小将,原也无可厚非。」

    曹丕点了点头,催促道:「还请仲达继续道来。」

    司马懿微微欠身,继续道:「若刘备业已尽取关中,岂会派遣关平之流驻扎要地?至不济也要委任诸如张飞、魏延等重将镇守,故臣以为,蜀军眼下正调集重兵名将,急攻长安,故而脱不出合适人手,只得退而求次,此一也。」

    顿了一顿,司马懿遥指北方,继续道:

    「前几日从匈奴中郎将传来的消息,刘备半个月前击破匈奴联军,挥师南下,算算日子,返回关中也不过数日光景。且不说长安城高壑深,只说守将张德容、郭伯济二人,深受国恩,对陛下忠心耿耿,定当坚守到底。故而,臣从种种迹象推断,这长安必然还在我军手中!」

    这一番话使得曹丕忧愁之心大减,双目登时一亮。

    「自古祸福相依,仲达此言,令人拨云见雾,豁然开朗!当务之急,便是要赶在蜀贼落城之前,打通道路,驰援长安!」

    司马懿抬眼望着漆黑的西面,森然道:

    「陛下所言甚是,蜀兵若真困顿于长安坚城之下,只消尽快夺回潼关,我军一面发派大军,与蜀军主力决于长安城下,一面凭借骑兵优势,截断汉中通往关中的粮道,假以时日,攻守之势互易,蜀军必溃,擒拿刘备,只在股掌!」

    曹丕见战局迎来转机,大喜过望,抚掌赞道:

    「此计大妙!」

    司马懿接道:「转祸为福的关键,在于潼关!若我军破潼关早于蜀军取长安,则灭刘大计可成!但倘若蜀军取长安早于我军破潼关,届时引重兵来援,我军再想破关,则难如登天矣。」

    「去往关中,未必只有潼关一条路……」蒋济望着高耸的潼关城墙,忽发声问道:「不知水道可否走得?」

    司马懿摇头道:「这季节可不行。一来春汛新发,河流湍急,水中多冰凌,船只逆行不易;二来,任城王月前攻打蒲津渡时,懿已将左近船只征用一空,再要收集,怕要耗费一番功夫!」

    曹丕深以为然,断然道:「那便调集精锐,全力攻打潼关。」

    转身问曹仁道:「若大司马领军攻城,几日可下?」

    曹仁思虑片刻,直言道:「

    潼关城高,苦无攻城器械,若要另行打造,至少还须十日。」

    对于这个答复,曹丕显然不满意,剑眉已然高高扬起,正待训斥,忽闻司马懿沉声道:

    「大司马无需担心,懿出发前,已经派人将沿途府库中的各式器械尽数调用,连夜运来,明日天不亮,便可运抵!」

    经过再一次思虑,曹仁又道:「将士伐吴未果,又兼连日行军,恐士气不振,就算臣豁出命去,至少也须五日!」

    「对于这一点,大司马更无须介怀!懿已启用洛阳府库,运来金银绫罗无算,借此提振军心,那是恰好不过!」

    「好,还是仲达想得周到!」

    曹丕拍手称赞,转身去瞧曹仁,势要在他口中讨出一个满意答复。

    曹仁眉头微皱,望着远处高耸的城墙,愣愣出神。

    数月之前,魏国尽起国中精锐南征,去时士气如虹,高歌猛进,不料战事并不顺遂,不仅在战场上遭到东吴将士的奋力反抗,在外交上更是割地求和,输得颜面无存。

    眼下军中士气低落,

    士卒多有思家之念,沿途多有逃逸,大军能囫囵挺进到潼关,还是多仰仗他曹子孝平日里在军中的威名。

    按着他从军多年的经验,此时应当暂做休整,不宜再战,但他又为曹氏宗亲,心中对关中的关切,丝毫不亚于诸人,沉思半晌,蓦然生出拼命一搏的念头。

    「难得尚书准备周全,某还有什么话好说?某并非惜命之人,若诚如你所言,关内只数千守兵,某便是靠填人命,也誓在两日之内,啃下这块硬骨头!」

    曹丕闻言,登时大喜过望。

    曹仁乃军中宿将,智勇双全,说一不二,便是对上周瑜、关羽这般天下名将,也自岿然不动,不落下风,他既说两日,那便丝毫不必担心战事会持续到第三日。

    雄心骤起,曹丕身上的倾颓之气一扫而空,抱拳道:

    「壮哉!子孝叔真乃宗室栋梁,父亲在天之灵,也当引以为傲!明日夺关,便尽数托付!」

    他欣喜之下,对曹仁也是改了称呼,攻打潼关的策略,也就此定下。

    曹仁告罪一声,自去军中准备明日战事。

    而曹丕十亭心事去了七亭,亢锐之意顿消,只觉疲乏之意汹涌袭来,便在司马懿、蒋济的搀扶下回帐休息,三人路上间或说些南征时的一些细节。

    曹丕视司马懿为心腹重臣,也便无所顾忌,吩咐蒋济将其中辛密尽数告知。

    南征的战况,军中朝中多通过书信、邸报交流,凡有重大战果,都会大肆渲染,但凡涉及丧体辱国之事,都只轻轻带过,故而很多事情司马懿并不清晰,此刻才第一次听闻,譬如割地求和之事。

    待听到割了襄阳城的消息,司马懿直道「可惜,可惜」,待听到割了合肥城时,他却倏忽顿足,抚掌称快,高呼「割得好」。

    合肥乃交通要道,十分紧要,割让此城本是曹丕心头恨事,他十亭心事中,此事大抵还占了三亭,闻言不免惊疑,问起他高兴的缘故。

    司马懿收了笑声,恭敬道:

    「合肥城三面环水,吴军仗着水军精锐,屡次进犯,我军虽屡击退之,却不能于水面追击,只能放任离开。对此弊端,伏波将军满宠曾上表奏请,在合肥城西北六十里外修筑新城,彼处南临淝水,西接鸡鸣山,扼水陆要道,正是我骑兵用武之地,陛下不妨依言筑城,那时只需扎住少量精锐,便可阻挡东吴北犯,比之旧城须屯重兵防备,当可省下钱粮无算!」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

    曹丕轻拍额头,恍然大悟,胸中积愤,顿时消散了许多。

    司马懿三言两语便使局势拨云见日,明朗清晰,还在不动声色间宽慰开解,曹丕心中十分感激,回身来望,只见这位心腹大臣束手恭立,肩上一道灰白脚印尤为醒目。

    曹丕此时已经神识俱复,见状甚是歉然,他有心宽慰,握住司马懿双手,动容道:

    「关中的战事,朕都听说了……巧妇尚为难于无米之炊,然危难之间,仲达临危制变,仅凭一己之力,拉起五路大军,前后奔赴支援,虽未能逐走刘备,但毕竟大大拖延了蜀军席卷关中的速度,总算坚持到朕率大军归来……不论此役结果如何,仲达此举,当为群臣表率!」

    「陛下……」

    蜀军的突如其来,侵略如火,司马懿殚精竭虑,苦苦支撑多日,眼下等到眼前之人的认可,终于情难自禁,潸然泪下。

    曹丕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他露过这般神状,情知面前之人这些日子承担了难以想象的压力,亏歉之意更盛,忍不住伸手拍着司马懿背脊,故作大笑道:

    「平日里只道仲达奇策善谋,不想对于军旅之事,亦咸通其要……待此役战毕,朕不再束你于内阁,托你外出州郡,独领一

    军,你意下如何?」

    外出州郡成为一军之主,无论实权,还是名望地位,都远好于在朝为官,司马懿对此自然是千恩万谢,一旁的蒋济闻言,却心生怪异。

    昔日两人在太祖曹操帐下服侍时,曹操曾明里暗里数次表示,不宜任司马懿为将。

    这是太祖遗训,曹丕继承曹操的权位,理当遵而行之。

    蒋济以为曹丕忘记遗训,正待劝诫,忽又想到,自己与司马懿终究是相交莫逆的好友,好友受到陛下赏识,自己却从中阻拦,这岂是君子所为?

    他转念又一想,从此番临危制变的表现来看,司马仲达对曹氏确实忠心耿耿,太祖生前生性多疑,或许他暮年时真的是多虑了。

    念及于此,蒋济一言不发,嘴边的劝诫之语,也就此吞入腹中,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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