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身为先锋大将,早已翻身上马,指挥着汉中军团徐徐向前,锋线与中军之间逐渐拉开距离。
鼓声由慢变快,声声催促,汉军骤然加速,将士们蜂拥上前,人流如潮,转瞬已经冲到了城下。
城头上依旧静悄悄,既不见魏军身影,也没有迎击的箭雨,魏延舔了舔嘴唇,喝道:
「兄弟们,魏军已被我军发石机轰得人仰马翻,便是连头也不敢抬了,我等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先锋大将的话语鼓动起汉军内心的狂热,两辆冲车齐头并进,毫无阻滞冲向城门,与此同时,一架架云梯已然搭上墙头,更有心急的兵士舍却云梯,只用挠钩套索攀援,汉军先锋以一伍一什为单位,如溪流般蔓延过来,呐喊着向城头发起冲锋。
眼看就要冲上了城墙,城中忽得鼓声大作,无数魏军蓦地自墙垛之间探出脑袋,与冲撞正急的汉军士卒目目相对。
「有埋伏,有埋伏啊!」
见状,汉军顿时大哗,魏军突然发动攻势,一时刀如霹雳,箭如雨下,云梯上的汉军猝不及防,纷纷受伤落下。
混乱之际,魏军长身而起,朝着汉军云梯、冲车投掷油瓶,一俟命中,旋即便有火箭亮起,火箭借助燃料,云梯、冲车瞬间便被火光吞没,惨叫声中,汉军竞相跌落,攻势就此缓了下来。
督战的魏延见状豁然色变,心中疑窦大生,暗道:
「怎么遭受发石机暴雨般的攻势,魏军还能在城头立足?」
复观城上,魏军一击得手,已然迸发出滔天声势,狂呼酣战,只瞧得他大怒,正要下令继续强攻,忽闻后方「叮叮叮叮」鸣金之声大作。
魏延知道这一幕业已落入刘备与诸葛亮的眼中,他们要对战法重作调整,他向来信服刘备,此刻饶是怒贯天灵,也只得咬牙,下达后撤的命令。
汉军如闻大赦,在弓箭手掩护下,灰头土脸撤回本阵。
「刘」字大纛之下,魏延眉头竖起,不满道:
「臣正要强攻,陛下何故鸣金?」
刘备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诸葛亮上前解释道:
「城中有能人,业已识破我军调度,并故意诱导,瞬间将我军攻城器械毁去大半,若强行攻打,不过徒送人命而已……文长稍作休息,且让连发石机再轰一轮!」
令旗招展,身后十余架连发石机辚辚而动,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巨石、火球再一次冲天而起,如霹雳一般向城头倾斜。
诸葛亮面沉如水,眼眸之中尽是火球长长的尾影,暗忖道:
「我军仓促攻城,准备不周,这一番巨石攻击后,只剩肉搏一途了……然则,除非郭淮之辈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守兵退至城下,否则在这一轮发石机的攻势下,城上守兵必将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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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下墙,听某令旗行事!」
汉军先锋虽铩羽而归,郭淮心中却殊无欢喜之意,他已然开始招呼城上的守军沿着内墙的云梯撤下,只因他已断定,接下来必将迎来汉军发石机报复性的反击。
城墙虽高,墙垛虽厚,但面对汉军发石机地动天摇之威,城上丝毫没有士卒立足的余地。
然则,他早已看破,汉军发石机威力固然强劲,但精度极差,在发石机发动攻势时,汉军步卒必须后退,以保安全,两者是不可能同时发动攻击的。
故而,作为应对,郭淮下令遇汉军步卒攻城时,守军尽数上墙迎击;但若遇汉军发石机轰击,则将守军全数撤到内墙下,只留少数身手矫健的耳目,监控汉军步卒动向。
这种策略简单有效,其间进退之要,尽在
内墙一侧的云梯车上!
这便是郭淮前些日子见识过汉军连发石车天雷般的威势后,殚精竭虑,想出的应对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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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三炷香后,汉军发石机已将巨石倾泻一空,承受了数百发巨石轰击的城墙外侧已然千疮百孔,西安门上下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主力之踪迹既然为敌军识破,也只有发动总攻,拼力死战一途了!」
深吸一口气,诸葛亮压下心头悸动,令旗招展,重新部署攻势,传令兵正要将命令传下,刘备猛地叫住,断然道:
「传令各部,全军攻城!凡先登者,重赏黄金百斤,加爵三级!擅离值守者,斩无赦!」
命令传遍军中各部,三军动容,将士皆摩拳擦掌,紧张中夹杂着兴奋。
姜维此刻业已全副武装,夹杂在南中飞军中,准备率军登城决战,忽有一骑飞速而来,在他耳侧低声说了几句。
剑眉竖起,姜维沉吟片刻,转身对王平说道:
「丞相有令,着某留下一队健卒,另有他用。」
对于诸葛亮的命令,王平并无疑问,抱拳接下,又对着夷将鄂焕吩咐几句。
鄂焕重重点头,转身离去,不多时,领着约莫二百余身姿矫健的勇士出列,操着夹生的汉语,回道:
「这些兄弟能奔善跑,愿听从将军吩咐!」
姜维点了点头,拍着王平肩膀,道:
「攻城一事,便交托子均了,万望小心!」
「敢……不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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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鼓声声,汉中军团、虎步中军、南中飞军、甚至护卫刘备安全的虎贲军依次排开,大军衣袂飘扬,脚步齐整,浩浩汤汤前行。
西安门城头之上,郭淮阴立于城头一侧,借着微弱的星光下,见到黄土漫起,耳畔喊杀声惊天动地,便知道汉军就要发动总攻了。
他深吸一口气,凌冽的夜风瞬间充塞胸臆,夜风清冷,血却沸腾!
「全军上墙,准备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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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郭淮原本的设想,魏军当故技重施,隐匿行踪,以出其不意之击,毁去汉军的攻城云梯、冲车等器械,但这一次汉军却明显谨慎了许多,第一波攻势先是由弓箭手向城头上抛射,作试探性攻击。
长箭抛***度虽差,但架不住箭雨绵绵,三三两两落入魏军阵中,中箭的魏军吃痛惨呼,顿时露了踪迹。
见一计不成,郭淮索性站直身子,暴喝道:
「给我射!
」
他在西军中有神射之名,话音落下,擎弓在手,连珠箭发,一一射死城下数名离得近的汉军弓手。
魏军见主将神勇,齐声欢呼,纷纷直起身子,射箭迎击,一时箭如雨下,城上城下,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到了此时时刻,双方人数实力尽数暴露,再无一丝保留,汉魏将士以这一堵厚厚的城墙为界限,展开激烈争夺。
「咚咚咚咚——」
战鼓声中,汉军盾牌手飞速向前,团团护住弓箭手,免为城头乱箭所伤,早有兵士抬着数十架云梯搭在墙头,远方蔓延过来,向墙头上冲过去!
善射的汉军将佐死死盯住云梯左右的魏军,但凡有人高举瓦罐,迎头便射出一箭,他们决不允许魏军再一次利用火攻毁去攻城器械。
诸部中尤以飞军进展最速,他们对运用云梯一窍不通,故为了攻城,准备了不少钩铙和绳索。
飞军将士皆为南中夷民,登高攀爬,直如喝水吃饭一般平常,当先有一员猛士,身姿矫健,挂在绳索上辗转腾挪,灵活自如。
因绳索紧贴城墙,魏军若要射击,势必要探出半个身子,而城下的大将王平神箭如飞,将这些大胆的魏军一一射杀,在他掩护下,勇士手足并用,已悄然摸上城墙,眼看就要一举越过城垛。
他的英姿吸引了城下无数汉军的瞩目,一俟他登上城墙,必将激起汉军如虹般的气势。
当此之际,城垛上忽有火星迸溅,金铁砍剁砖头之声刺耳响起,那勇士手中绳索忽然断裂,惊呼一声,重重跌下,还未落地,一支羽箭凌空射来,刺入勇士心口,登时没了声响。
城头之上,魏军欢呼声四下响起,郭淮于阴暗中露出身影,厉声喝道:
「刀斧砍劈,可破贼人钩铙!」
这一幕被王平看在眼中,登时怒气勃发,举箭欲射魏军主将,但那郭淮却早已奔走如飞,不见了踪迹。
汉军悍不畏死,同样强度的攻击在西安门各处同时展开,双方挤在狭长的城墙,刀来箭往,战成一团,杀声震天。
诸路之中,以汉中军团攻势最为猛烈。
却说魏延首攻不成,憋了一肚子气,此番再攻,派遣数百亲兵,以为先登。
城墙上下俱是箭如雨下,亲兵们身着三重重甲,身上纵挂满箭羽,依旧牙关紧咬,死命向上攀爬,这幅悍不畏死的景象着实令墙上魏兵心惊胆战,反击的速度浑然慢了许多。
双手眼看就要触及城垛,最先的那名亲兵心头火热,抬眼观望,忽有一箭,如电而至,紧着一道血沫自咽喉处溅出,亲兵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直摔落下去,他身子既重,摔落之时,带倒云梯上的一片友军。
在魏军一片欢呼声中,郭淮收了弓箭,爆喝道:
「搬起地上的石头砸!绝不可让贼人上城!」
地上满是崩坏的石块与砖块,这些都是汉军发石机攻城时留下的痕迹,拿这些对付重甲的汉军,最是合适。
得了主将的启示,魏军士卒纷纷就地取材,以石块向云梯上的汉军还以颜色。
汉军先登虽身着重甲,箭羽不侵,但面对重石攻击,绝无辗转躲闪的罅隙,只得硬生生挨了砸击,惨叫着跌下地去。
魏延眼看功败垂成,气得睚眦欲裂,举箭便射,怎料那魏将一击即退,身子已然退入一片阴暗之中,只得冲着自家将士催促道:
「再冲,再冲!」
汉军诸部皆由主将亲自指挥,韧性十足,攻势如潮,虽屡番受挫,却也几度攀上城墙,城墙内外,皆展开激烈争夺,不住有士卒倒下死去,一时间城上城下,血流成河,恍如人间炼狱!
城门外的冲车来了,旋即被魏军冒死毁去,但负责攻打城门的虎贲军似乎不知疲倦,迎着魏军箭雨,几番卷土重来,每每又遇到魏军激烈抵抗。
西安门前此刻厮杀已近惨烈,汉军杀红了眼睛,魏军亦是如此。
只因双方各秉持一个信念,一个要在天亮之前落城,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坚守到天亮之后!
此时的西安门城墙,恰如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座小舟,几经波折,却翻而不覆,始终牢牢把握在魏军手中,只因但凡哪儿有破城之虞,郭淮便会及时出现,出手阻断。
主将英勇奋战之英姿,激起了魏军剽悍之气,魏军依据城池之利死守,汉军十数次冲锋攻城,均是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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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将士各凭血勇,奋力死战,西安门下的战斗依旧激烈地持续着,除了陇西铁骑,几乎所有的汉军都已轮番投入对西安门的攻势。
双方忘我厮杀,不知不觉间,距离发动总攻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东方玄黎懒启,眼看就要见鱼肚渐白。
而汉军对西安门的攻势依旧没有明
显的进展。
刘备面色身骑于白马之上,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身后,诸葛亮喟然长叹,躬身道:
「陛下,将士已然竭尽全力,只怪臣无能,只一夜的功夫,终究还是太短了些……」
刘备咬牙道:「天尚未亮,何故泄气!」
顿了一顿,忽得厉声喝道:「竖我将旗!」
诸葛亮大惊,沉眉问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刘备垂首盯着诸葛亮焦虑的目光,斩钉截铁道:
「朕要亲自攻城!」
「陛下不可以身冒险!」
诸葛亮急忙挡在白马之前,阻拦道:
「陛下身系社稷安危,不可计较一时之得失,万望三思!」
「三思?哼,朕想得很明白,夺回长安乃朕毕生心愿,纵战死城下,亦在所不惜!」
刘备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胯下神骏蓦然启动,飞快略过,四蹄如腾云驾雾一般疾驰向前,身后仅留的数百亲卫骑兵见状,紧紧跟上。
诸葛亮留之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奔腾离去,忽想起那日刘备亲冒弓矢、与匈奴血战浮山时的景象,心中电闪疾念:
「陛下亲自出战,固能振奋将士士气,只是……只是此事过于凶险,可一,便可再二么?」
念及此处,心中隐约有些期待,更多得还是怅然若失。
这个郭淮,确实有些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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