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天抢地声中,魏军如流水般退下城去。
在汉军诸部还沉浸在对于即将到来的胜利的喜悦而步伐稍缓时,姜维领着无当军,与另一侧的魏延先锋军,左右呼应,如有默契一般,快速涌向城头。
这是身为「老」将者的经验,只有彻底控制住城门上下的要地,今夜的长安之战才算是尘埃落定,才能真正宣告胜利。
将士们高呼胜利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连带着姜维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正通过一处残破的阙楼时,视线受墙壁影响,眼前顿时一暗,猛然之间,刺耳的弓弦忽在侧上方霹雳响起——
姜维余光只见寒芒爆闪,面前劲风袭人,一支箭羽业已劈风斩浪,激射而来。
却说郭淮凝神屏息,藏匿踪迹,只待敌将首领抵近时,方才发出夺命一箭,两人之间仅隔了二十余步,弓箭全力射出,呼啸即至,这是必杀的一击,岂容被袭者做出任何反应?
一声闷哼,姜维脖子一扬,已然往后栽倒。
兔起鹘落之间,局势突变。
「有刺客!有刺客啊!」
「姜将军小心!」
「保护平南将军啊!」
「来人跟我抓刺客!」
无当军中爆发出阵阵惊呼,不少人停下脚步,靠近姜维,试图确认安危,更有不少人改换方向,想要堵住刺客退路,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喧闹声中,一道阴影忽得自阙楼一侧闪出,郭淮行走如飞,回头冷笑道:
「今日略施小惩,好教尔等知道,我大魏将士不可轻辱!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早已避开众人堵截,朝着城墙内侧,最近的一处云梯大步奔去。
郭淮目光如隼,业已锁定城下的陈到。
战事倾颓,事已不可为,他又自知杀了刘备派来劝降的名士杨彪,已将刘备得罪得狠了,此战过后断无生理,故已打定主意,趁着混乱拉上几名敌方大将,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好胆!哪里走?」
忽闻一声暴喝——
惊愕之间,郭淮忽觉背后金石裂空之声猝然响起,讶然回身,只见一箭如风驰电掣,沛然袭至,箭势强劲,顷刻没入胸口,余力不衰,将他连人带倒在地。
胸口已是酥麻一片,郭淮下意识循着箭羽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方才那名倒下的年轻武将此刻正擦着嘴巴,排众而出,大步走来。
他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叹道:
「可恶,竟没将你射死?」
姜维嘴巴似乎破了皮,血流不止,呲着牙齿回道:
「不错,千钧一发,某无力躲闪,只得侧过脸用牙齿硬接,总算老天眷顾,不忍某死得太早。」
郭淮胸口上的箭羽兀自颤颤悠悠,每说一句话,气息牵动伤口,引发剧烈咳嗽,鲜血也顺着伤口汩汩而出,他却浑然不顾,喃喃道:
「你能徒手发箭,用某之箭,射中某家……武艺当真惊人,能死于汝手,却也不辱没……咳咳……」
干咳声中,抬头望着姜维那年轻的面庞,只觉甚是陌生,想要记起此人的姓名,只是搜肠刮肚,印象中并无一名年轻蜀将能够对上,只得强打精神,疑问道:
「咳咳……汝之统帅、武勇皆属上称,谅非碌碌之辈,可…可留姓名,也好让某知晓命丧谁手。」
姜维淡然道:「某乃天水姜维是也!」
「姜维姜伯约!」
陡然闻见这个名字,郭淮面色大变,目中倏忽亮出一抹异样的光彩,打量半晌,忽得放声大笑,森然道:
「汝可知
某是何人?」
姜维目中不无尊敬之意,朗声道:
「城中能有这般文韬武略者,舍郭淮将军外,更有何人?」
「哈哈哈哈——」
大笑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郭淮强忍痛苦,目光灼灼,凄声道:
「可还记得数年之前,你身为天水郡参军,独力破了羌乱,某与张刺史皆欲提拔于你之事乎?」
姜维点了点,回道:「自是记得……」
这是南下奔汉前的旧事了。
那也是他刚刚穿越到这个时代,破了羌乱这一道难关后面临的抉择。
当时郭淮有意召他入西军,张既也通过太守马遵向他示好,着意辟他到州中任职。
说起来,开局能同时得到州中文武两位首脑青睐,倒也非凡。
时光悠悠,不觉间数载已过,想到前尘旧事,姜维饶是意志坚定,不免也觉恍惚。
却见郭淮以手捶地,目光如电,忿忿道:
「不想某与张刺史皆看好之人,不仅亲手葬送了我俩性命,还将偌大关中,拱手让于刘备……咳咳……莫非此乃天意乎?」
又一阵剧烈咳嗽过后,郭淮猛然抬头,厉声道:
「某自知今日必死,然在死之前,还有一问,望汝回答……汝生长于魏土,蒙荫仕官,理应亲近大魏才是……汝既号幼麟,自负才华,在我大魏自有出头之日,不知为何,竟南下投刘?大魏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放肆!」
张嶷听他说话越发放肆,手持刀柄,正要上前拿住。
姜维挥了挥手,阻拦道:
「速领将士们抢占要地,无需在此徘徊,此人……已活不成了。」
「得令!」
张嶷素来服从,抱拳应下,无当将士如流水般退却,一时间,高大的阙楼之下,只剩下姜维与郭淮二人。
姜维并不急着回答,只默不作声,回身观察。
但见城门上下,魏延、张苞、王平、张嶷诸部内外扫荡,业已控制住城防,不远处,傅肜、吴班诸部的旗帜飘扬,朝着西安门方向汇总杀来。
守军跪得跪,逃得逃,已然动静全无。
忽而城中人影卓卓,一车车、一队队的人马正往此处聚集,空中陆续传来各大士族的纵声呼喊。
「杨氏阖族,略备酒食,恭迎王师入城!」
「何家家兵速速弃械,不得再行抵抗!」
「长安李家受张既胁迫,今日愿弃暗投明,归于陛下麾下!」
「袁家苦等十余载,
天可怜见,终于等到陛下亲临啊!」
直到现在,姜维终于可以断言,长安攻防战,汉胜魏败的结果,已板上钉钉,不可逆转。
郭淮的偷袭,只算一朵扑在礁石上的小小浪花,除了在这一隅掀起一丝动荡,于大局却是于事无补了。
此时,不管见或见不到,阖城上下,所有的注意,已然全都聚焦于城门口那一人一马之上。
东方的云层里,刚刚射出第一道阳光,刚巧照在那人身上,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起:
「恭迎皇帝陛下入城!」
这句话引起无穷共鸣,呼喊之后,城墙内外的汉军将士尽皆放声高呼:
「恭迎皇帝陛下入城!」
这呼喊发自将士们肺腑之间,惊天动地、声遏白云。
声声催促,刘备终于催动坐骑,缓缓向城中挺近,呼喊声愈发狂热,他的面庞却平静一片,缓缓穿过门洞,在阖城内外,千万道目光的迎视下,一步一顿,慢慢踱上城楼。
晨风喧嚣,袍服猎猎,感受着长安城墙上布满的刀斧痕迹,刘备的面上早已泪流满面。
他已年过六旬,须发皆白,身形略显佝偻,动情处还容易流泪。
但就是这样一位老者,这么一副茕茕孑立的景象,竟直击魏国降卒与来迎的士族家长心底,诸人面色苍白,汗水涔涔留下,莫名生出沛然不敢与之争之心。
「陛下……」
而在汉军阵中,有不少人自年青时即已追随刘备南征北战的将士。
他们经历过河北的硝烟,中原的厮杀,荆扬的激浪,川蜀的崎岖,关陇的萧肃,幽并的苦寒!
那个男人,经过二十余载的百折不挠,披荆斩棘,终于将大伙儿带到了这里,这个梦一样的地方!
望着刘备迎风痴痴立于高处,不少人感同身受,情不自禁留下泪来,声音更是早已哽咽。
姜维更是蓦然发现,不远处的魏延蜷缩在城墙一角。
这位不苟言笑的猛士,此刻竟然用手遮住面庞,雄健的身形靠着墙壁不住抽搐,想是心中激荡,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然则,为这幅景象深感心驰神怡的,又何止魏延这样的老兵?
举起袖子,悄然抹去眼角的泪痕,姜维长长吐了一口气。
霍然转身,他对着郭淮,一字一句,正色道:
「我父死时赐官中郎,此乃汉廷所赐,姜氏世受的乃是汉恩,父是汉臣,子自然也是汉臣!」
说罢,再不会理会面若金纸的将死之人,凌然跃上墙垛,举枪高呼道:
「大汉——万胜!」
这一句呼喊运力发出,四周众人皆清晰可闻,瞬时冲散了短暂了感怀之情,重新燃起将士们对胜利的欣喜狂热。
一喝方歇,将士们胸怀激荡,「大汉万胜」之声,山呼海响,震天响起!
号称天下雄城的长安城,就此一夜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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